林梵长舒一口气,原来身后之人便是自己的祖父,不禁暗自苦笑“祖父可算是出来了……”
林啸望向那扛木箱之人问道“阁下何人,来此何干?”
扛木箱那人徐徐将木箱放在地上,双手抱拳道“在下姓杨,此行前往京城访友,夜宿于此,只待天明继续赶路,不知前辈何人?”
“杨公公!你我二人京城一别,经年未见,许某思念故友,特来寻访以求一叙,许某远来不易,杨公公何不现身相见呐?”说话间,山门外远远传来一道话语之声,声音犹如洪钟,林梵只觉耳膜生疼,想起今夜娘亲也曾以内力发声,唤出净空和尚,但若和这一道声音比起来却显得有些小巫见大巫。
那扛木箱之人闻声惊得面如土色,林啸也不出言,只静看那人反应。却见那人徐徐转身将木箱打开,林梵正在好奇这人为何一直随身扛着一个大木箱,便伸长了脖子望去,看这木箱之内究竟放着甚么物件。随着箱盖打开,林梵登时愣住,原来这木箱之内竟是装着一个少年,那少年看上去大概十岁左右年纪,穿一身灰白色的粗布长袍,虽有破旧却又一尘不染。一头乌黑的长发不扎不束散落下来,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尤其那一双漆黑的眼睛犹如一口幽深的古井,似乎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深邃之感。他手持一柄没有剑鞘的长剑,剑通体乌黑,看起来倒像是以一种奇怪的木头所制而成。
林啸面无波澜,显然对于木箱之中藏有男孩并无意外,只是看着这少年心中也不免暗自赞叹道“好一个俊朗的少年!”林啸将双手轻轻背在身后,眼睛却死死盯住自称姓杨那人,总觉得他身上有着诸多古怪之处。
“杨先生,你怎地让我出来了?我们现在是在哪里?”木箱中那少年轻声问道,看上去倒像是和那杨先生是熟识之人。初时察得木箱之中似有呼吸之声,而那杨先生更是刻意隐瞒,林啸便以为这杨先生是个掳掠孩童之人,但如今见他二人熟络,林啸也觉不解,疑惑道“你们究竟是甚么人?”
那杨先生冲着林啸单膝拜倒,道“前辈听禀,在下杨显,是当朝大内总管花公公座下第二都统,此次奉命来北境办差,不想被对头人物探得消息,前来找寻麻烦,杨某不才,却自当一力承担,只是这孩子是在下受得故人之托,只为一路护送其至京城寻父。未防多生事端,在下起初便将他藏匿于这个木箱之中,从未被外人所见。不想今日果然仇人上门,在下不愿因我私人之事而连累于他,不知前辈可否仗义相救,将这孩子收留在此,杨某这便要出去会一会这群对头人,他们此行目的在我,不论在下生死,定然不会累及前辈家人。”
林啸闻言眉头微皱,半晌不语。良久徐徐道“杨大人,老夫八年来不问世事,如今江湖纷争老夫皆已无力干涉,更何况杨大人身为朝廷公人,所行之事必然举足轻重,老夫断然不敢擅涉其中。”
“阿弥陀佛……”人随声至,院中转出一位老僧,垂首合十道“善哉善哉,今日弊寺遭逢一劫,老衲身为本寺住持自是无法置身事外,不如这位杨施主随老衲一同到前殿走上一遭,见见远来之客,就由老衲居中调和,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你双方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也不失为幸事一件。”众人转头望去,却是六合寺方丈净空和尚。
杨显冷笑道“老和尚忒也天真了,世间之事岂是皆能调和得了的?”
净空和尚笑笑说道“冤冤相报无了时,世间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不如便由老衲这天真之人试上一试,承佛祖护佑,或能免此一场杀戮。”
“不好啦,不好啦,强盗大开杀戒了!”几个小和尚僧衣带血,踉跄着跑进庭院,扑倒在净空面前,神色惊恐的叫喊道。
净空面露痛苦之色,叹道“带老衲出去看看。”一旁杨显闻言也随之站起身来,忽然将身旁那少年手中乌黑的木剑夺了过去,伸出右手食指在剑身两面刻画起来,杨显力运指尖,不一时剑身两面各有一行小字显现而出,那少年一把夺回木剑,大怒道“杨先生,你做甚么?这把木剑是我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杨显神色肃然,低声道“古公子,这两句话大有深义,你可凭这语中之意去寻你父亲,这两句密语也是我从别处得来,至于语中之意我也不甚明了,日后还需你自己多多参悟。”
那少年闻言方才仔细观察剑身,只见剑身的一侧刻着一行字“天帝重金池”,另一侧则刻着“万龙阁九峰”。
少年盯着这两句话左思右想不明其意,不过既然杨显说语中之意有关父亲下落,只好小心收起木剑,并默默将两句话记在心中。
“少年,你就留在老夫这里罢。”林啸旁观多时,思来想去,终是觉得这少年也是苦命之人,小小年纪守着一把父亲留下的木剑千里寻父,这令林啸不自禁想到自己的孙儿林梵,想起林梵母子二人几年来四处探寻自己和林九天的下落,着实不易,心生恻隐,便出言说道。
杨显闻言大喜,冲少年点了点头,随即俯身拾起一块石砖,抽出随身铁剑在石砖上刻了个“井”字,又从怀中抽出一张黄布将石砖包裹起来,小心翼翼地将黄布包裹的石砖放进身旁的木箱之中,随后便扛起木箱纵身一跃上了房顶。
杨显居高环顾一周,见前方不远正殿附近无数火把燃亮,山门之外更是火光通明,杨显心下盘算,这群人绝对不下百人之数,看来今日想要脱身几无可能,杨显心中焦闷,左右思量不得脱身之计,暗叹道“罢了,许老鬼亲自出马,也算瞧得上我,我且出去会他一会。”
思量既定,杨显轻提一口气,几个起落间正来到寺内伙房,杨显寻思道“许老鬼为人一向谨慎,我本该布个疑兵之计,怎奈时间紧迫,只好从简行事了。”杨显将木箱推进灶坑之中,点着了火,看那火刚将木箱表面烧焦又连忙发出一掌,掌风一致,火势即熄,杨显转过身来,又随手拾了一把柴木,将坑口掩实。
简单布置了一番,杨显飞身便出了房门,深提一口气,高声吼道“许老鬼,杨某在此!”话音一出,杨显同时纵身而起,跃了几跃直至正殿门口方才停步。
“呵呵,杨公公。我还以为你不出来了呢!”杨显循声看去,见前方众人之首处站立一人,黑衣白发,虽满脸堆着笑意,却让人一望而心生寒意。
“许南丞,没想到你亲自来了,他巫长卿还真是看得起杨某人呐!”杨显冷笑一声道。
许南丞看了看杨显,忽然抚掌大笑道“怪事、怪事,向来只闻和尚还俗,今日竟得见太监生须!如此奇观,真乃亘古奇闻呐!”
原来杨显一路为了隐藏行迹,多曾乔装暗行,故此面粘假须。杨显见许南丞冷言挖苦,一把撕下脸上假须,大怒道“放你娘的屁,许老鬼,你们天一阁在江湖上行事嚣张跋扈与我无关,但杨某此行乃是奉了大内花总管之命,为朝廷办差,你敢怎地?”
许南丞微微一笑,道“看来杨公公还不清楚,许某此来也并非行我天一阁之事,实乃是奉朝廷之命,捉拿叛党。”
杨显咬牙怒道“同为朝廷效力,岂能你家左门主说谁是叛党谁便是叛党。我要回京面圣,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许南丞摆摆手道“不必了,许某来时已得密旨,拿到杨显便可就地正法!”
杨显闻言全身一僵,顿时心凉了半截,想来也是,天一阁如此大动干戈,怎么可能让他杨显有机会回京面圣以申其冤,况且昭景帝身边尚有一个大内总管花小华深得皇帝信任,他定然不会坐视杨显被冠以叛党之名而被杀。若是容他回京,必然生出无数变数。
杨显既知争辩无用,左手按剑于地,假意作势与许南丞争辩,暗中却趁许南丞无备之际左腿忽起一脚踢在剑身之上,“嗖”宝剑立时出鞘,直直地朝着许南丞胸口飞去,杨显顺势右腿一跨而出,同时右手一掌直奔许南丞面门而来。
许南丞见杨显忽起发难,也吃了一惊,只见寒光一闪一柄铁剑已然袭来,急忙侧身一闪,剑刃擦身而过“噗”地一声正将许南丞身后之人穿胸而过,剑势不减,直将那人钉在三步开外一石柱之上方止。
许南丞怒骂一声“阉狗竟敢偷袭?”话音未出,杨显掌风已至,许南丞轻哼一声抬掌相迎,双掌一交,杨显立时胸口一震,暗道一声“不好!这许南丞不愧被左无声委以天一阁副阁主重任,此人武功之高实是在我之上,今日若想活命断不可实拼硬抗。”
临危之下,杨显只得稳住心神,丝毫不敢怠慢,一连拼了六七掌,杨显已是内息渐乱,胸口如有千斤巨石压住一般,呼吸都觉困难异常。此时许南丞又发一掌劈来,杨显连忙左手一架,右手虚晃一掌,闪身便往后退。
许南丞早料到杨显有意脱逃,立时化掌为爪,一把扣住杨显手腕,另起一脚却向杨显退路踢去,杨显见意图被他识破,索性将心一横,不退反进,另一只手反过来也扣住许南丞手腕,双足用力一踏,稳住根基,迫出浑身内力,意图以毕生内力奋力一击,若能一击中的,或许能够绝处逢生。
怎料刚一使出内劲,杨显只觉自己如同撞到一面铜铁之墙一般,大惊之下急忙想要抽回双手,但此时两只手已然同时被许南丞扣住,任凭他如何奋力挣脱也难撼动许南丞分毫。紧接着一股疼痛之感沿着双臂袭来,杨显双掌被制,内力又有所不及,只觉喉咙腥甜,一口热血喷出,瞬间全身酸软。
许南丞既得势也不待杨显喘息,抽回一手,化掌为拳,直冲杨显胸口而来。“咔”地一声一拳击中,杨显自己都听得到那胸骨断裂之声,杨显双腿无力,向后便倒。许南丞向前一步飞起一脚,正中杨显腰间,这一脚许南丞运足了十成内力。只见杨显如同出弓之箭,直直地向后飞出三丈有余。杨显双眼一黑,口中鲜血狂喷,犹如泉涌,再也起身不得。
许南丞掸了掸身上尘土,缓缓走到杨显身旁,俯下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沉声道“三脚猫的功夫还敢和我动手,我只问你一事,你若能从实招来我或许可以让你死个痛快。”
许南丞俯首在杨显耳边轻声问道 “你们内廷一党是否查知了那人的下落?花公公此次秘密派你出来是不是得到了甚么秘密?我听闻你随身带着一个木箱,箱子现在何处?”
杨显闻言哈哈大笑,喘息道“果然……还是左……左无声的意思……木箱被我扔了,内中机密……仅我一人知晓,不过……很快……很快就无人知晓了!”说罢杨显全身一软,再无一言。
许南丞连忙扣住杨显脉门,略一探查,登时大怒道“死太监,趁我不备,竟敢自断经脉!”许南丞发怒而起,呼喝左右道“此人谋逆叛国,罪不可赦,且私藏谋反罪证,现今所有人将这六合寺里里外外给我仔仔细细搜查一遍,不得放过任何可疑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