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竹死死地抓着窗框，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一双饱含水汽的，紫金石似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委屈，内疚，怜惜，可怜。

他赌气的和我对视着。我不知道这样年纪的少年眼睛里怎么会有这样多的感情。贺兰给我的难堪我还没有消化完，这会儿他又来添什么事儿？

“阿梅。”他轻声的低喃。

我叹了一声，松了手。“进来吧，外面凉。”我妥协的叹息着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这么冷的天，你站屋外干吗？”我坐在圆凳上，捧着茶杯看着他垂着脑袋站在门口。“进来，把门掩上。”我邹着眉头说：“冷。”

他抿紧了嘴唇，迟疑了一下后跨了进来，顺手把门给我掩上后就站在门口，傻兮兮的看着我，一声不吭。

“是来道歉的？还是来看我笑话的？”我看他不出声，肚子里又憋着一股气，忍不住拿话堵他。

没有爹娘的舐犊之情，没有兄长姐妹的手足之情。十几年来，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守在这间屋子里，日复一日的面对着一家子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别这样。”他轻声说：“我之前不知道二姐也在这里。”

我默不吭声的冷冷看着他。

在这个家里，我唯一能说上话的，或许只有他了。原以为我们是最亲密的伙伴。可他呢？他却防备着我，防备着我去破坏他亲姐姐的幸福。

思及此处，我心头一股压制不住的愤怒窜了上来。当下便不耐的别过了头，“我累了，你出去吧。”

“阿梅。”他急切的踏前一步，伸出一只手横在我面前。“阿梅，之前是我糊涂！是我鲁莽！你打我！如果你不解气，那你......”他四下张望，然后抓起旁边的一只三脚圆凳就说：“你砸死我好了。”

他边便说边把椅子往我身上推。我腿伤未愈，加之坐在椅子上行动不便，被他这么一推，整个人往后倒去。

“小心！”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一拉、一扯，我再往前一扑，场面顿时变成了我对他欲迎还拒的投怀送抱。肩上的披风落在了地上，脸颊旁是他灼热的呼气。他的手环着我的腰背，他的心在我的手掌下激烈的跳动着。

我有些惊魂未定，但也还记得现下和他这么抱着也不像样。于是，掌下用了些力气想把他推开。

“阿梅。”他搂着我，带着哭泣的音调在我耳边低诉：“阿梅，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乱发脾气了！我保证！我再也不无缘无故的对你发火了。”他渐渐地拔高了声音，像是绝望的，被抛弃的小兽一样的搂着我哭喊着：“你说过你心里永远会有小竹的位置的！你说过不久就会来找我的！我信你，我等你！我苦苦等了你二年，可你竟然连一个口信也没有给我过！”

他的双臂渐渐用力，我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断裂了，可我不忍心推开他。在这个痛哭流涕的孩子身上，我仿佛看见了自己，那个卑微的，永远只会停留在原地，只为守候着一个永不会回头看我一眼的人。

我叹了一声，我们......何其相似。

“你冷静一点。”我用力推了推他。

“不要！”他抓着我的肩膀， 用一双通红的眼睛怒视着我。“我若放手了，你又要不理我了！”

我看他有些快要崩溃的样子，想着如何才能让他平静下来。他这副大吼大叫的蠢样子万一惊动大家怎么办？

“你说话啊！”他摇着我的肩膀，大声质问：“你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再理我了？！”

我被他吼得双耳嗡嗡作响，手臂也被他扣得升腾不已。当下便使劲全力的向他推了过去。“你给我放手！”脚踝受伤，原本重心就不稳，加之身下的三脚圆凳一个晃悠，转瞬间人已经被带倒在地。

“我不放！”一个翻滚间，小竹把我压在身下疯了似地吼叫着。“二年了！二年间你完全没有想过我！是不是！？”

他的脸涨得通红，原本被一层水汽包围着的，紫金石似地眼睛瞪得很大，并且不断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眼中落到我的脸上。

一颗颗，打得我生疼生疼。

他的手像是钢筋铁骨一样按在我的肩上。“以前你有殷大哥。好！我不和他争！我不介意在你伤心，或者不高兴的时候作为那个替代他的人来陪你。因为对于我来说，只要在你身边就可以了。可你呢？你说不论将来如何，我们永远是最好的伙伴！这二年来我一直在等你，始终在等你会回头看我一眼，可你却只会蒙骗我！”

他的手缓缓的攀上了我的脖子。我惊恐的看着他失控的样子，想呼救，却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他的手指卡在我的喉咙上，我感到呼吸渐渐被剥夺的窒息感。

“小竹你真好。你说我们要不是姐弟的话该有多好......”

“他今天不会来了。你看，天都黑了......”

“啊！那株梅花开了，小竹，你看到没有？他说过梅花开了要让我给他留一枝的。到时候就放在他的书房里，他一抬头，就可以看到这只梅花了。小竹，你说哪一枝比较好？......”

“小竹，我们去看烟火吧？听说今天夜里有烟火看......”

“...他出门了，不过很快就会回来的。小竹，我好高兴。你知道吗？我今天好高兴......”

“小竹，他不要我了。我什么忙都帮不上他，我好没用！小竹，他已经不要我了......”

“你出去。我不想见任何人。你走！......”

“...对我来说这样不是很好吗？帮不上桦哥，起码还能为贺家出一份力。...小竹，我是自愿的。没有人逼我。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很好。真的，我没事......”

“小竹，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别哭啊！傻瓜！庄家离这里又不远。等我安顿了，我会和你联系的。别哭啊......”

眼角有泪水滑落下来，滚到了鬓角里。只是，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