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偏厅独坐片刻后,出去便没找到庄默笙。想了一下秦枫的那句话,猜想他或许是结交到了什么人。当下便安下心来等他的好消息了。
这片刻功夫,前厅、偏厅又来了许多客人,几个下人穿插在人群里端茶递水的,忙得脚下生风。我腿脚不便,唯恐碰撞到什么人,便折回了后院。
后院辟了个场子,此刻锣鼓声敲得嘣嘣直响,只听一个化了黑面,穿了一身锦袍的长须者手持长枪“咿呀呀~”一声后,便是几个腾身翻滚的厉害动作。下面坐了坐着的一片便开始热烈的鼓起了掌。
我不知道母亲点的是一出什么戏,在人群里只见母亲和先前几个长辈坐在一处,而贺兰则和她婆婆端坐另一旁,均是得目不转睛。
“夫人,那边留着位置的。你过去坐吧。”小蝶端着木托盘不知道从哪里挤了过来,一张圆扑扑的小脸上满头是汗。
“我脚不方便就不过去了。”我抽了帕子替她抹了抹汗。这天气这样子出汗,过会儿冷下来不知道会不会着凉了。“小蝶你扶我回房去吧。”
小蝶看出了我的意图,摇摇头。“不行啊,夫人。这里的老太太、夫人们都要奴婢倒茶的。府里人多,好多事情都来不及,奴婢这边没事的。倒是夫人腿脚不便,自个儿回屋要紧吗?”
“没事。那你忙吧。”我替她整了整额前的乱发。“累了就歇会儿。”
“恩。”小蝶点点头,看到一个姨婆的茶杯空了,连忙和我打了个招呼,就挤了过去。
我忍不住又看了眼殷桦的母亲。她正慈眉善目的和贺兰说着什么,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
曾经,姨母她来府里看望母亲时,也曾和蔼的将我圈在她的臂弯里冲着我笑。可现在,我的视线落在她手臂上那双贺兰的芊芊玉手。
曾经,那已经是回不去的曾经了。
转身,我提了口气压下鼻尖的酸楚,沿着廊下的石径穿了过去,远远地避开了这处喧嚣。可刚绕过门前的竹廊,就听到前面厢房里传来的隐隐哭声。
“大少爷!大少爷息怒啊!”
大少爷?怎么?是有人犯事撞到了贺松手里?我停住了脚步,慢慢往前挪了过去。贺松平日处事果断老辣,栽在他手里鄙视没有好果子的。
“大少爷您就饶了雀娘这一回!雀娘再也不敢了!雀娘不敢了!大少爷!大少爷!饶了雀娘吧!大少爷!”
我听那女子哭得甚是凄惨,想到他一早搀着大嫂的柔情模样,不知他对另一个女人是否也会有一些怜香惜玉的意思。
“那块地方是云哥能去的吗?你在府里也有些日子了,有些规矩也不是没有交代过,明儿个就领了工钱回家去吧。”
“不要啊!大少爷!求您饶了雀娘这一回吧!今儿个府里忙,是奴婢不好!是奴婢没有看好小少爷。奴婢求你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大少爷!”
“怎么?你是想现在就去找钱管家吗?”
“大少爷!雀娘错了!雀娘再也不敢了。”
“大少爷—— 呜呜呜~ 求您……”
雀娘悲哀的声音带着哽咽低了下去。我侧耳去听,也不知道她又说了什么,只听见一声紧似一声的抽泣和着哽咽时断时续。
我想走,可又想知道贺松会如何处置这个女人,便停留在原地没有动。半天后,才听见贺松似乎深思一番,沙哑着嗓子道:“今次看你初犯,就且绕了你这一回。自明儿个开始,月钱减半。”
“是。谢谢大少爷!谢谢!”
看不出来,他竟然还真会放人一马。我邹了邹眉。刚想离开,不防那布帘子被一把掀了开来。
四目相对,他一双淡漠寡情的眼睛闪过了一丝诧异,继而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的移开了视线。
我见他眼角带着一抹不自然的红,尚未开口,他薄凉的嘴唇已经掀了掀,恢复了原先寡凉薄情的模样。说:“嫁过去二年,脾性没见改多少,怎么又多了一个偷听的习惯。”
“我只是恰巧经过而已。”我脸上一阵滚烫。虽说不是故意的,但毕竟是被抓了个现行,这脸面上还是过不去的。
他冷眼扫过我的脸,寒着一张脸就从我身边走过去。“只会做一些让人看不起的事情。”
“谁做的事情更让人看不起?你难道就没有犯过错的时候?你做的事情就一件件全都摆得上台面?”我脑袋一热,吐口就反驳了回去。
“你这是在教训我吗?”他停下了脚步,扭头看着我问。
我怒目瞪着他,压抑多年的怒火在胸中燃烧了起来。
“哼!这胆子倒是越发大了。”他转过身子面对面的站在了我面前。“怎么?是不是觉得嫁给了庄家,开始有底气了?觉得有人会给你出头了?连长幼尊卑也忘记了?”
他语气平淡的教训着我,态度并不严厉,可吐出来的字却针一样的扎进了我心里。
“我没忘。”是你不配!我站在那里,看着他眼底的蔑视,心里的愤怒像是被一只爪子在不住的抓挠。
“没有最好!别在我面前没规没距的,不然……”他鼻子里轻蔑的哼了一声,抬脚从我面前走开了。
我扶住了一旁的墙面,看着他穿过竹廊渐渐走远。
混蛋!一家子欺人太甚的混蛋!我喘着气怒目瞪着他离开的方向。我要离开这里!这种地方我是再也不想多呆了!我撑起身子,咬着牙往自己屋子的方向走去。
“二年多不见,看样子你过得还不错。”殷桦靠在月亮门前,双手环胸的看着我。
多少次梦见过他的声音、他的样貌、他的种种。魂牵梦萦那么多遍的人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依旧是剑眉目星,赏心悦目的外貌,依旧是温润如玉,彬彬有礼的气质。可是,却又是这么堂而皇之,正大光明的嘲讽着我的幸福。
原以为,一切都会是云淡风轻的。原以为,自己可以轻易的拿捏住自己的情绪。原以为,他至少……
算了,还有什么原以为?他的语气不是已经说明了一切了吗?真是好笑,难道他一点愧疚的心思也没有吗?还是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已被他们一同潜移默化了?
算了,碰到这几个不讲理的主,就当日行几善好了。反正过了今日之后彼此就不会再有什么瓜葛了,就这么着吧。从今以后各过各的,互不相干。
我吸了口气,低头微微倾身。“二姐夫。”打了招呼后,我抬脚便想走。可偏偏有人就喜欢和你作对。他站直了身体,往月亮门中间一站,做了一个现成的门神。
我低头看着他那双黑面上绣着祥云的鞋子,心头本已压下的火气又冒了上来。当初你既然已经扔下我独自离去,那现在堵在这里又算什么?!
我挺直了脊梁抬头迎面看着他。这年头,还没见过欠债的比债主还凶悍得人!既然他还有话没说完,那就当我行善没行完,继续听他还能扯出什么新段子来。
“你回来做什么?”
我很镇定,特别是在他问出这么浅白的一个问题时。“我父亲大寿。”怎么?难不成你还以为我是专程为了回来看你的吗?
他的剑眉微微邹了起来。
他邹眉头的时候,眼睛会习惯性的半眯起来,连带的,嘴唇也会抿紧。他这样子当初在我眼里看上去是十分好看的。
想不到这几年过去了,他的习惯动作依旧是这样连贯。就连当初吸引我二姐的那份倜傥,也越加浓厚了几分。
“你这怪脾气,那姓庄的受得了?”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地面,忽略他那一声姓庄的给我心里带来的极大不舒服。“我家相公这二年多来,没提过要我改脾气。”我脾气好不好,已经用不着你来管了。况且,我那二姐的脾气怕是比我坏上不止一分、二分,你也不一样承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