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玻璃呯然碎裂,三枚子弹相继穿过层层飞溅的碎玻璃中穿过,一枪打在枪身上,一枪打在他的手腕上,另一枪从他的右膝盖穿过,碎骨从膝盖骨处的伤口飞出。林子惨叫一声,断枪从手中剥落,他右腿完全使不上力,如一只破布口袋,噗通一声,单膝跪在地上。
刘火丁如轻巧的猿猴,跳进病房,落地如一片枯叶,几乎无声。
……
王云羽办公室中的沙发上,坐着一位年过半百的男子,他身材匀称,却长着一颗大大的头颅,与偏瘦的身子极不相称。他面前摆着的青花瓷茶杯中还汩汩的冒着热气,他正细致入微的用锐士产的小军刀削着水果皮。
“昨天新路日报的记者告诉我,说他也曾经为老兄你做过采访,他对老兄的曲线救国论很是感兴趣。”王云羽端起茶杯,热气袅袅扑在脸上,他的目光犀利的在江姓男子面上一扫:“大概是你我太久没见过面了,不知老兄什么时候,开始跟了汪季新的脚步?”
江姓男子名叫江玉为,是王云羽讲武堂的同窗,十年前二人相约同时入伍,不久因职位调动,两个人便天各一方,而今的两个人,不知不觉的被一道鸿沟隔住,虽面对面坐着,彼此却都很不自在。
江玉为笑吟吟的用小刀子划下一块果肉递给王云羽,王云羽摇摇头,江玉为将果肉塞进了自己的嘴巴:“说什么跟随步伐,”他呵呵一笑:“蒋汪本是一家,跟随了汪先生和老兄跟随蒋先生有什么不同呢?大家本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见外呢?”
王云羽蹙起眉头正要回话,办公室门外响起一阵急吼吼的敲门声,王云羽听着门声急促,像是一件亟待解决的事,又担心江玉为察觉了什么不可言说的内容,一时为难。江玉为好似不知王云羽的心事,露出一缕微笑,冲门努努嘴:“喏,怎么不开门?”
江玉为的笑容简单的过分,更多了几分不识相。王云羽打开大门,还未来得及制止,言则鸩已将绑得结结实实的林子推了进来,他手腕上的伤没有包扎,殷红的血凝固在皮肉伤,像野兽撕开的皮肉。
江玉为对这林子似乎很感兴趣,他笑道:“云羽兄,都说你治下严格,我今日才得一见,实在是不枉此行了。”他似佛爷般一抬手:“你不必招呼我,我只坐在一旁不说话,不耽误你的事。”继而翘起二郎腿,饶有兴味的看西洋景。
王云羽低声呵斥言则鸩道:“你这是做什么,我警告过你。”
言则鸩才望见面相不善的江玉为,四目相对,言则鸩明显感觉到这个男人眼中的邪气。言则鸩忙用笑一遮掩:“原来局座是有客人在,属下莽撞了,我一会儿再来。”
言则鸩说着便要从房间退出去,却被江玉为叫住。江玉为站起身,几步已经立在言则鸩身旁,一指将他衣扣上沾染的些许灰尘擦去,笑道:“小伙子,你很优秀嘛,今年多大了?”
言则鸩垂下眼睑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又想王云羽瞥了一眼,见王云羽目中阴霾重重,便后撤一步,打了个立正:“多谢长官夸奖,属下还是个新人。”
江玉为很是感慰的向王云羽道:“云羽兄,你手下真是藏龙卧虎,一个新人都有如此眼色,实在不凡。”说着还妆模作样的鼓了鼓掌。
“眼色?”王云羽摇摇头:“我不懂老兄的意思。”说着摆摆手,示意言则鸩退下。
林子凝视着江玉为,目光交结,林子将眼珠一扫,江玉为垂下了眼睑。言则鸩一手扯过林子身上系的紧紧的粗麻绳,将他拖了出去。
“我也该走了,”江玉为从茶几上抓起自己的礼帽,向王云羽微微一欠身:“我还要去北安政府去一趟。”
“何必这么急着走呢?我已经叫秘书崇祥楼酒家定了位子,老兄吃过饭再走嘛。”说着假意拉着江玉为的衣袖,揽住江玉为的肩头。江玉为淡淡一笑,顺势将王云羽的手握住,这便算是一次礼貌的握手,他肃然道:“云羽兄,你我弟兄分别多年,本应该小酌几杯叙叙旧情,而今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国家都风雨飘摇,容不得半刻闲暇,兄弟我不情愿,只是没有办法,还是就此别过吧。”
王云羽没再拦他,一招手示意守卫将江玉为带出了军部,王云羽站在门口,望着空无一人的楼梯间,浮现些许惆怅。他回到办公室,便将电话抓了起来:“你来。”
办公室的门礼貌的响起,言则鸩默然走进来,王云羽目光扫过面前的沙发,言则鸩抿着嘴不安的坐下。
“对不起老师,刚才是我太冒失了。”言则鸩有些拘束,他已然明了方才的激烈情绪给王云羽带来的麻烦。
“林子是怎么一回事?”王云羽并不在意他的道歉,而是单刀直入,对他来说,道歉还不如及时补救。
“他要杀卫文清,我亲眼看见的。”言则鸩面色凝重起来:“他还谈到了我们的那件事。显然他不仅知道那件事,还深入其中。”
“怎么说的?”王云羽的眉心紧紧扣住,拧成一个川字。
“他把枪抵在卫文清头上,威胁她不准参与我们的事。”言则鸩从桌上抓起一个倒扣着的干净杯子,倒了一杯水喝。
“听你这么一说,林子好像比我们还了解卫文清。”王云羽将言则鸩杯中的凉茶泼去,倒了一杯热水给他:“卫文清是什么人?”
言则鸩一愣,接杯子的手悬在半空中,他有些迟疑,嗤笑道:“您不是认识卫文清吗?”说着接过茶杯,吹凉水面,饮了一口。
“你真的认识她吗?”王云羽审视着言则鸩,笑问道:“你不觉得这个女孩子很可疑吗?她的成功顺当得几乎有些刻意了。”王云羽站起身,打开抽屉上锁头,翻出一封牛皮纸袋,旋开线扣,取出一张密件递给言则鸩。
“她父亲是屏城教育顾问卫甫潜,却遇刺身亡。她第一次暗杀就大获全胜。燕斋全和方家都同她走得很近,你不觉得她的身份太过特殊吗?纪宫秀吉的病毒子弹本应该打穿她的心脏,但却没有,她从纪宫秀吉的房间全身而退,她没死,纪宫秀吉也没死。”王云羽将杯中的凉茶喝了干净。
“她落在共军手中,却引来了鬼子。她躺在病床上,却被林子暗杀。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她是间谍。第二,所有人都针对她。”王云羽审视着言则鸩清澈的眸子,看着他的神情愈发严肃,王云羽问道:“你们见天儿相处,她说过什么没有?”
“没……”言则鸩忽然想起自己和卫文清做的交易,他打了个寒颤,好似掉进了冰窟窿,不寒而栗的同时,他也愈发清醒,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看清过身边这个人。
“这两个人,必然有一个是敌,这个人必须死。”王云羽站起身,从办公桌上拿起电话拨通了警卫室:“上来。”
言则鸩怔怔的望着王云羽拨电话,他的头脑一片混乱,甚至感到后背发凉,隐隐得后怕,或许有很多时候,都曾有一把枪对准了自己的头,只是他还没有察觉。
一阵平稳的敲门声响起,卫文清推开办公室的门,毫无准备的走了进来。王云羽倚在办公室的桌边,见卫文清从容的打了立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的面容还有些苍白,声音也透着几分有气无力:“局座有什么吩咐?”
王云羽将桌上那封牛皮纸袋收起,缓缓道:“没什么大事。”他的目光先是散漫,扫过文清的面颊时,好似一束寒光,顷刻间凝集,他抬起手轻拍了两声。呯的一声,六个身材匀称健壮的警卫便冲了进来,当中两个将卫文清一把按住。
文清未及防备,伤口一阵抽痛,让她无力挣扎,面前抬起头望着王云羽神鬼莫测的面容道:“局座,你这是什么意思?”
“例行公事,你应该会明白吧?”王云羽的皮鞋轻轻撞击在实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好似一声声残酷的敬告,他用一支钢笔轻轻扬起文清的下颚道:“小姑娘,你掩饰的倒是很好,只可惜,你不懂得收敛锋芒。”
“我听不懂……是谁说了什么?”文清敏锐的捕捉着房间里每一个人的神情。
王云羽厉声道:“是你的所作所为太让人失望了,就像……”他顿了一顿,狡黠的笑容透着诡异的审度:“就像另有目的一样。”
文清说不出话,沉默了半晌,无奈的摇摇头:“另有目的?”她凄然苦笑一声:“这是欲加之罪吗?”
王云羽冷笑一声:“这话怎么说的?”
文清一挣,试图甩开两个死死按住她的士兵,他们的力气很大,压得她手臂发麻:针扎一般酸痛,她迎着王云羽的目光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明明是林子要杀我,你们不处置他也就罢了,这会儿又要拿我开刀。还是我得罪了谁?就算要我死,也给我说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