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的一声,车子向右侧跳了一跳,像是被气浪掀了起来,司机一晃神手脚一松,车子戛然停在路旁,后面两辆车子也不约而同的停在路旁。
“怎么回事?”文清下了车,往车后一望,才看见掩在沙土中的淅淅沥沥的绊马钉,车子左侧的车胎已经被戳爆,剩下稀瘪稀瘪的一张皮子陷在路上的雪中,车子向左倾斜,像栽歪着肩膀的老人。
“车胎爆了,没事,还有备用的。”一个年轻人跳下车子,翻开其中一辆车的后备箱,翻出一个圆鼓鼓的车胎。
“荒芜人烟的,怎么会有绊马钉呢?”文清返回原路,拾起一颗绊马钉,精钢打造,不像是普通占山劫道的土匪。
“难道是有什么地头蛇?是我们犯了谁的规矩不成?”说着,卸车轮的人将破车轮扔在路旁,拱手嚷了一声:“是哪路的英雄好汉,来了又不肯露面?”
“荒郊野岭的,谁会在意这个地方,除了土匪不会有人用这么没溜儿的手段了吧?”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众人忙着换车胎没有理会。
忽然的两声枪响,十几辆车子四面八达的从土路旁冲了出来,将三辆车子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个跳下车,手里握着一支驳壳枪,一身黑色长衫,带着黑色礼帽,黑色围布蒙着脸,只露出两只眼睛。
“卫文清是哪个?我们家主人有请!” 文清冷眼瞧了一眼,刚想应声,却被拦住了。
“阁下是谁,找卫文清有何贵干?”拦住文清的是一路来的同僚,都是些仗义不怕死的硬汉。
“你是姓卫的?”那人侧目瞥了一眼,一挥手,一股脑冒出的二三十人便成威逼之势:“叫姓卫的出来说话。”
“干什么?!”虽然人少,势单力薄,但问话的人亦不愿势弱。
“着什么急呢!”为首的呛了一声,他身边的十几个人同时抬起手里的轻机枪,他将帽子压了压:“我家主人只和姓卫的说话。”
“少废话,说你是谁!”
文清凝视着那双隐藏在帽檐儿阴影里的眼睛,不由得嗤嗤笑出声来:“怎么,刚才还见了面,这会儿又叫在下有何贵干?”说着,一指蒙着脸的家伙:“面纱摘了吧,你不逼得慌么?”
那人被识破了身份,满心不自在,用手扯了扯面巾干咳了两声。文清抖抖手,以示她没有武器,一步一步靠上前,立在两拨儿人中间:“找我什么事儿呢?”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文清微微一笑,淡然摇摇头:“不去。”
“你!”为首的似乎觉得自己受到侮辱,他一挥手,十几架轻机枪,和二十几支驳壳枪纷纷对准了文清和身后的同僚。
“这是怎么了?恼羞成怒?有什么话,见不得光,非得要到个背人的地方去说?”文清冷笑一声张开两只手臂:“你倒是开一枪给我看看?我看你们谁敢!我的身后的每一位都是以一当十的,但凡放走了一个,之后的事儿,别说你们担待不起,就是你们的主子也担待不起。不过,你们也别太自信,别妄想着把他们都杀了,他们谁要是想走,凭谁也拦不住!”
“大话别说绝了,这么多年,老子就没见谁能跑得过枪子儿。识相的乖乖上车,别牵连了你们这帮好弟兄,”为首的不以为然的瞟着自己的枪口:“要是不信,你试试?”
“随意,枪一响,这件事就别想了结。”一片晶莹的雪花坐在温热的掌心,迅速化为冰冷的水。
空气凝滞,只能看见人们鼻腔呼出的白雾,一呼一吸。“怎么?有胆子拦车,没胆子开枪?”文清掸落衣袖间粘连的雪花:“还要耗着?”
为首的踌躇一阵,终于松了口:“我家主人只是想请卫小姐一个人会面,说上几句话,并不想凭填麻烦。还请卫小姐行个方便。”
“不方便。”文清说着便要走。
“慢着!”
文清缓缓转过身:“还想怎么样?”
“我再问一次,你当真不跟我们走?”他一根手指套在扳机间,枪在他手中转了两转。
“要打就打,别那么多废话,你当爷们儿是吓大的?!”文清身后的同僚耐不住寂寞,纷纷亮出枪口。
文清伸手拦了一下,对遮面人说道:“我跟你们老板没什么好说的,你方家商铺的事,要谈就去找燕斋全长官,跟我一个普通士官可说不着。要是方长官实在是有雅兴,可到北安城一见,我卫文清就在北安城里候着。屏城的天太黑,不是正人君子呆的地方。到那个地方去,我恐怕玷污了我诸位弟兄的名头。”
远远开过一辆车,停在路旁,明了两声笛,为首的瞥了一眼,登时手脚无措,显得有些不自在。车门打开,里面缓缓走下一个穿着深蓝色呢子斗篷带着墨镜的中年男子,他像是有四十多岁的模样。他立在车子旁边,扯扯雪白簇新的手套,一步一步踏在松软的雪地上。
“这是谁啊?敢在这个地方撒野?”来者缓缓摘下墨镜,露出他的面皮来,一副精明的长相。说话拿腔作势,他一亮相,方家来的人一时都不敢说话,倒像是个有身份的主儿。
他微微扬起下颚,瞥见站在前面的卫文清,微微眯起双眼,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他回过头,问方才还张牙舞爪的为首者:“这是做什么?”
“这……”为首的人见了他一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连头也不敢抬,像是个受了气的小媳妇。
“做什么,难道这位长官还看不出来吗?”文清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勇气和火气,只想抢白他一句。
他似乎从未受过抢白,周身一怔,缓缓转过身,侧目斜睨着文清:“这话是什么意思?”
为首的人见文清对来人如此不敬,也来了脾气,大声嚷嚷道:“混账,敢他们这么跟我们团座说话,活腻味了你!”
他拦了一下,饶有兴味的走上前来,指指文清道:“你来说。”
文清听见蒙面人管他叫团座,便知道他的官阶不低。屏城驻军唯有一个四十四团,团长姓白,估计便是眼前这一位了,文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唇角微微勾起一抹不以为然的笑容。
“白长官想听,那我不妨说说?”文清话音为落,为首的蒙面人已经急不可耐的打断她,抢先对他的团座说道:“团座,不过是些小事,不劳烦您费心,我们自己私下里就已经谈妥当了。”
姓白的男子剑眉一挑:“你知道我姓白,估计也知道我的底细,那么我的脾气秉性,你可知道?”
文清侧目瞥了他一眼,道了一声“是”。
他冷笑一声,双手背在身后,向文清踱了几步,立在面前:“明知故犯啊?”
文清一时语塞,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满腔的寒意,微微一笑道:“岂敢?”说着她毅然走上前一步:“长官的规矩我明白,道理说不通,我们几个断然走不了的,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吝惜这些许的时间,我就给长官一五一十的掰扯明白,到那个时候,是放是留,请长官自己决定。”
白团长垂下眼睑,低声道:“好啊。”目光一凛,射出万丈敌意。
“我们本是军人,是方家再三央告,我们才揽下这一桩本不属于我们的责任。而今方小姐平平安安的到了屏城,交到了方长官的手里,我们不求功劳,总还是没有过错的。”
文清微微扬起下颚,目光扫过站在不远处愤愤不已的方家人,继续说道:“我们按照指示,即刻返回北安,谁知道方家人突然在半路拦截,非要和我卫某人聊上几句。难道我卫某是该和他们聊天的不成?既然不该,那我何必上那辆车,何必听他们的话。我就这样做了,长官说我撒野,我倒想问问长官,撒野这一句,从何说起?”
白团长还没有答话,蒙面人忙插言道:“团座,分明是她,打着方家上铺的旗号端了刘昭兮一党,现在北安刘昭兮余党纠结混混到方家产业烧杀抢砸,归根到底,是她犯我在先,方参座是您的老部下,您要为方参座说句公道话啊!”
白团长唇间微微抿起,露出几分戏谑的神情,侧目望着文清道:“你就是那个闯进法租界,刺杀刘昭兮的刺客?”他不屑的上下打量着文清道:“倒是看不出来,方家产业的事你怎么说?”
“我想请问长官,军人是否应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当然。”
“军人是否应以保家卫国,城除奸佞为己任?”
“当然。”
文清微微一笑道:“那好,燕长官是我的直系长官,他要我锄奸,我就这样做了。难道我错了吗?”未及白团长说话,文清抢先道:“既然没错,诸位还在纠结什么呢?无非是个方法问题,方家产业本就是方长官所有,方长官是国军军人中校长官,我们是国军军人,难道我们不称方参座一声长官,既是长官,我们难道不是下属,既是下属,还不算是方长官的人吗?既是方长官的人,还何谈打着方长官旗号一说呢?”
白团长冷笑一声:“巧言令色鲜矣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