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才疯了。”文清轻轻伏在他的耳边低声问道:“我可以靠自己,为什么要牺牲无辜?”
言则鸩瘦削的手掌轻轻拂过她的头发,带来一瞬间的温热,他凝视着她的眸子,轻声道:“我也不想,可这不是一场暗杀,这是意外死亡。”
文清一惊,她已然望见言则鸩眼中闪烁着的些许无奈和悲悯,这不是他的本意,但这份罪责却要他来承担。文清决然摇摇头:“他们这样,简直是滥杀无辜,那样我宁肯去死。”
言则鸩咬咬嘴唇,他的睫毛频繁抖动着,摇摇头,他拒绝了。
“你先出去,让我考虑一下,该怎么做。”文清有些沮丧,她端了一杯雪莉酒,静静坐在一片霓虹灯的光晕里。言则鸩无奈,只能拍拍她的肩头,双手插进衣带里,转身出了舞厅。
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文清才发觉自己的手指颤抖不已,眼前欢声笑语的男男女女好似一个个行走的尸骸,头脑中如放电影般迸发着一个个连接不起的画面。那是大爆炸过后烧焦的尸体,和哭天抢地的亲属。
她打了个寒颤,不由得将手包掐的更紧。
“小姐,能请你跳支舞吗?”耳畔忽然想起一个苍老男人的陌生声音,他的中文生硬残缺,显然是个日本人,文清回过头去,望见一张熟悉的面孔。这张脸在几个小时以前还是王云羽手中的一张照片,现在活生生的站在面前。向京光秀?!向京八郎的父亲?!
文清不由得在心中大呼了一万次:人生真是突然。笑容本能的僵硬在脸上,她尴尬的咳嗽一声,用日语说道:“很抱歉先生,我身体不舒服,不想跳。”
“那喝杯酒也好,”向京光秀不请自来的坐在身旁的沙发上,他指尖一勾,手下重新换上两杯酒,见文清能讲日语,而且是正宗的东京口音,他也随意起来:“你是第一次来这儿吗?”
文清侧过脸去,点点头。
向京光秀摸摸脸上花白的连鬓络腮胡子,调笑道:“小姐,你可真冷漠。你应该学学你手包里的*,那样喷涌而出的热烈火焰。”
文清心中咯噔一声,却还是满脸堆笑道:“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什么火焰焰火的。”
他脸上倏忽一变,手下两个穿西装的中年男子已经悄无声息的站在文清背后。向京光秀的目光好像一把尖刀,随时把人戳个透心凉,他冷笑一声:“其实你掩饰的很好,用浓郁的法国茉莉香水掩盖住*的气味,但你不够幸运,碰上了我。”
“你一直在等着我?”文清饶有兴味的问道。
向京光秀的一根手指频繁的摇摆着,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不不不,不得不说,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如果不是因为我见过你的照片,我也根本不会认出你来。”
文清咬咬牙,手包中的一截尼龙拉环已经握在手中,故意压低声音挑衅道:“既然你我有缘,不妨用归于尽吧?”
他朗声大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引起爆炸,所有人都会跟着殉葬。你要是真想这样做,恐怕半个小时前,这里就已经是一片火海了。”
手中的拉环一瞬间变得松弛,不得不说,他很狡猾,文清心底的防线被他一点就中,有些尴尬,侧目望着她道:“你想怎么样呢?”
指尖在文清面前的酒杯上轻轻一敲:“你杀死我的儿子,按你们中国人的规矩,一命换一命,否则,”他一指舞池中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降临的红男绿女,奸笑道:“这些人都会死。”
杯中澄澈的酒液被他指尖震颤,微微扬起一圈圈丑陋的涟漪,正如他丑陋的笑容。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向京光秀从衣带里掏出一把配枪,趁着舞厅中昏暗的灯光,他竟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舞池。
“卫小姐,你是个敢作敢当的人,为什么要别人替你牺牲呢?”他说着轻描淡写的拉开枪栓,本着同吞咽一口饭团一般平常的心态。
他的食指渐渐搭在扳机上,他听见文清犹豫不决的急促的呼吸声:“还不决定吗?”
文清忙握住了酒杯,将杯中带着死亡诱惑的酒液端在眼前,他枪口微微下垂:“还算个人物,我会好好安葬你的尸体。”
钢琴奏响了蓝色多瑙河的旋律,舞池中呈现一瞬间的骚乱,向京不自觉的向当中望去,文清顷刻间将杯中酒液泼在他的脸上,酒液急促拍打进他的眼眶,他大叫一声。隐隐听见皮肉烧焦的声音,文清顺势向前一倾,翻身把他握枪的手踏在地上,呯的一声枪响惊动了正准备换曲的客人们。
不知是谁率先尖叫了一声,一窝蜂的客人如同受惊的羊群,慌张地向户外逃窜。裙摆撕裂的声音,酒杯落地的声音交织一片。
原站在文清身后的两人,见主人受了伤,一时迟疑,不知该先救他的主人,还是先抓住卫文清。虽是迟疑,但枪已经毫不犹豫的亮了出来。文清反身一踢,踢在其中一人手上,她鞋底装有有刀片,刀片划过手背,那人一吃痛,手不由得松了一下,还未及接住跌落的手枪,眼眶已然挨了一拳。
枪落在地上,被文清随意一踢,平行旋出五米多远,文清不顾的背后枪响,一个前滚翻把日本人的手枪抓在手里,反手三枪,无一例外的命中心脏。
言则鸩听见枪响,忙冲了进来,接过文清手中的枪,又在三人头上一人一枪,拉了文清便走。
车子开出两条街,听见一声巨大的爆破声响彻云霄,文清不由得向后张望,街上的行人一如她的神情,有的抱住头蹲在地上,有的丢了手中的物件撒腿就跑。
“你还是点了*?”文清将日本人的手枪扔在一旁,没好气的问道:“这是重大经济损失你知道吗?”
言则鸩的话音已经变得冷厉,他把着方向盘头也不回的斥责道:“你以为钱重要还是命重要?没有爆炸,这间舞厅的老板能逃过一劫吗?你以为巡捕都是吃干饭的?”
文清一时语塞,惶然道:“你是说?”
“巡捕进去,发现里面只有三具尸体,解剖尸体后发现六颗子弹,都是同一把枪打出来的,更可笑的是,这枪是他们自己的,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猜到这是一场暗杀吧?”言则鸩的话音有些急躁,他用力的按动着车上的喇叭,引得行人慌忙闪避:“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这家舞厅的董事们,和暗杀脱开关系。”
“所以你炸毁了舞厅?”文清微微一笑:“你的反应还挺快的嘛。”
“严肃点!”他突然的一声斥责把文清吓了一跳,从后视镜中望见他的眉心蹙起,他依旧严肃道:“卫文清,我很遗憾的通知你一件事,”他长吁了一口气:“你闯了大祸。”
言则鸩是一贯的喜怒不形于色,而今这样认真的斥责一个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看来这不是一件小事。文清默然,她咬咬嘴唇,嘟囔道:“如果要让那么多无辜的人殉难,我宁可自己死。”
言则鸩叹了一口气,他似乎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终于在城郊外,他停下车子。
“你走吧,回你的屏城去。我会上报局座,就说你牺牲了。”
文清一愣:“为什么?几个小时前你还央告我留下,怎么现在又让我走?”
言则鸩回过头,他把自己的配枪递给文清,恳切道:“做我们这一行,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过不了多久,这场暗杀就会被当做悬案登上报纸头条,到时候会给蓝衣社带来巨*烦。”他说着顿了顿,似乎在组织一种尽量柔和的词汇:“对于那些给蓝衣社带来麻烦的人,局座会如何处置?你的下场,我没法儿估量。我不想看你被秘密处死,或是被打断肋骨,你走吧。”
“我的责任,我自己承担,绝不连累你。”文清一指方向盘:“开车吧,是死是残我都认了。”
“你……”他心里涌动着一丝感动,这种心情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他毅然下了车,拉开车门:“你还是走,局座是我的养父,他又受了我父母的恩惠,他不会把我怎么样,这件事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遗忘,你不用担心我。”
他不由分说,把文清从车里拉了出来:“走,回你的屏城去,销声匿迹几个年头,我不说,没人找得到你。”
话音未落,几盏锃光瓦亮的车灯晃的人睁不开眼,顷刻间几辆烤蓝车子已经停在身边,车门一开,十几个穿着黑色灰色中山装的年轻人将两个人围在当中。
杨建时缓缓走下车,他先是向言则鸩微微点头示意,又从左侧口袋里取出一张信封,展开后,清清嗓子:“鉴,卫文清同志之擅作主张,为我党造成名誉及政治形势之巨大损失,北安蓝衣社局长王云羽之判决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