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决如下:一,卫文清同志当为自己之行迹负全部责任,包括承担社会法律之处罚包括死刑。二,就卫文清同志战场抗命之事实,处以革职惩办。三,戴罪挂名,全力完成后续任务。书到即行。”
杨建时说完将信纸一折,双手递给言则鸩。
言则鸩先是一迟疑,随即露出一抹诡谲的笑意:“杨建时,你敢假传军令?”
杨建时莫名笑道:“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从何说起啊?”
言则鸩两只捏起那张信纸抖了抖,展开露出字迹:“还嘴硬?我门出城到现在还不到一个小时,你怎么这么快就拿到审判结果?”
杨建时微微一笑,有几分无奈,从另一边口袋取出另一张信封:“如果卫文清少校没有违抗军令,她会拿到这张升迁调令。我也不想这样,军令难为。”
文清接过那张白的刺眼的信纸,折了几折,装进自己的衣袋里,坦然道:“蓝衣社北安分社,少校卫文清接受判决。”
杨建时也叹了口气,接过文清上交的军衔和证件,装进了一个牛皮纸袋里。他在文清肩头拍了拍,原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话到嘴边有不知从何说起,千头万绪化作一个决然的眼神。
“戴罪挂名,要完成什么?”文清挤出一个无畏的笑容。
他一掌拍在汽车棚顶上,他的手下顺势拉开了车门,他向车子里一指道:“方小姐准备到屏城去探望她的父亲,方太太已经同燕长官商量过了,需要我们的人护送。你也在列,不同的是,你是唯一一个方家钦点的角色。”
“拿我们当保镖使唤?欺人太甚,她要去走亲戚,还需要我蓝衣社的参与?方家家大业大,百十来个保镖算得了什么?这是敞开来打我们的脸!我们是军人,又不是门卫!我们的人在训练场上付出的血汗,是为了秘密战场,不是当什么保镖,燕斋全就是让方家这么糟践我们的吗?”言则鸩一把将文清拉出来,扯到身边:“你不许去!”一指时身边的便衣士兵:“你们也不许去!”
“不要瞎折腾了,”杨建时一把将言则鸩按在车旁:“你这样折腾无非是把你自己也牵扯进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话不可外传,便压低声音道:“难道燕斋全不是一直都这样儿,他就是不想看到我们的骨干壮大,你是最后的底牌,必须保存自己。听我的,不要冲动,我会尽全力保全咱们的实力。”
“姓方的什么时候出发?”
“最迟下个月。”杨建时点燃一支烟卷幽幽的吸了一口,吐出一口无奈的烟雾。
月光化作晶莹的冰泪,一粒一粒的落下。冬天的脚步,悄然而至。这场雪断断续续的下了一个月,孤零零的几片,却总没有停歇,好似一个破旧的水龙头,不停地漏水,永不终止。
一件青砖白瓦的小院子里。几个穿着中山装的士兵把厚毛衣套在里面,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十分臃肿,他们三五成群的立在一间房屋外,共用一只打火机,悠悠的吸着烟卷。
文清将一盏马灯提到一张架子床便的小桌上,方喻已经换了天鹅绒睡衣,靠近一只黄铜火盆取暖,她捧着手中一杯加了新鲜草莓的热巧克力,显得十分安逸。
“你睡过这样的床吗?看起来不大舒服。”方喻瞥了一眼那笨重巨大的架子床,和那看起来并不想弹簧床一样软和的棉花床垫,不屑的问道:“这么破旧的一张床,是从哪儿找到的?”
文清摸了摸床板,看见木色匀实细腻的纹理,这是一张做工还不错的黄梨花木床,虽是年头久了些,但仍旧没有丝毫变形。这件小院的主人原是一个茶叶商人,用具摆设虽不是上品,倒也不含糊。她没有搭理方喻的喋喋不休,一张一张的将床上的鸭绒锦被铺在床板上。
“多铺上几层,可能会睡得舒服一些,”文清铺平了床,将窗子都封了个严实,才拍拍手上的灰尘,道:“方小姐,你可以放心的休息了,这件房的里里外外都有我们的人彻夜把守,你不会有危险。”
“哦。”方喻轻轻应了一声,将杯子放在了竹藤茶几上,妖妖挑挑的坐在床边,拍了拍床榻。
“倒还不错。”她终于赞了一句。随即凝视着文清,道:“你要睡在哪里呢?”
文清微微一笑,指了指门外道:“当然是外面。”
“外面风大。”方喻拨弄着架子床上坠下的一个小香囊下细密的流苏,自顾自道:“不过也没办法,我睡着的时候,不喜欢身边有人,一丁点的声音就会把我惊醒,那样,就再也睡不着了。”
文清点点头:“当然的,我会叮嘱他们不要出声,您可以休息了。明天早晨,我会让人把早餐送来。”
“你亲自来送,”方喻把自己裹进一床锦绣中,露出一个舒缓的笑容:“外面风大,你记得多穿点儿。”
文清撂下幔帐,熄灭了马灯,退了出去,将房门关紧。
“你怎么出来了?”一个耳朵冻得通红的同僚递上一个墨绿色水壶,打开塞子,鼓鼓的白雾袅袅升起,水还热着,热的有些烫嘴,文清饮了一口,将水壶还给他。
“告诉大家都小点儿声,”她指了指房门:“咱们的任务是把她送到屏城去,都别惹她。”
雪珠越下越大,渐渐变成淅淅沥沥的小冰碴子,沙沙得打在窗棂上,打在肉皮上。
文清将手插进衣袋里,但刺骨的寒风还是止不住的往大衣里钻,雪下得太急,火盆火堆都被浇灭,冒着一缕缕失魂落魄的轻烟。文清搓搓手,一丝热气也留不住,单薄的白色手套冻得像冰冷的雪,又冷又潮湿。
不知什么时候,院外传来三声鸣笛的声音,打开后门,一辆黑色轿车趁夜色开进了院子。
杨建时推来车门,从驾驶室中走了出来,将后备箱提起,冲着被冻得麻木的便衣特务们一招手:“兄弟们,过来分罐头。沙丁鱼还是香肠还是酱肉,分到什么是什么,私下里自己换去,都别抢!”
“面包棒子?!嚯,还真硬啊!”一个年轻小子钻到杨建时身旁,偷偷抽了一根法棍咬了一口,扯得牙龈酸疼一片。
杨建时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这叫法棍,法国人爱吃的,三个人一根,自己来分。”
文清望着一阵嘈杂不已的士兵,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制止,大家正在兴头上,扫了兴反而不好。
驾驶室的另一侧车门忽然打开,言则鸩突兀的站在车门口,文清诧异,但还是本能的迎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
“嗯……避避风头。”他说的风轻云淡,倒像是来度假的:“那起暗杀,北安城里闹得正凶,作为涉案人员,我哪儿呆的下去啊?”
文清叹了口气,真诚的道了个歉:“是我的错,我欠了你的人情,但我实在没有办法。”
“说什么呢,”他厚实的手套把他的手包的像个黑熊掌,这两只粗壮的手套在文清脸上轻轻拍了一下,便遮蔽了她的大半张脸,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玩世不恭:“我们过命的交情,还在乎这点儿小事不成?”
他抬眼向四周望了一圈儿,冰天雪地的,连个避雪的地方也没有,心中有些懊恼。他实在心疼这帮兄弟,他们正受着三倍的辛苦,去完成一件毫无价值的事情。幸而这帮兄弟倒是习惯了风餐露宿,没几句怨言,有点儿甜头就能苦中作乐。
“你是女孩子,怎么也站在外面,”言则鸩望见那紧闭的房门和遮蔽的严严实实的窗帘,他指了指那件房:“她又耍大小姐脾气?”
文清一时语塞,便赔笑道:“不不不,我是军人,本就应该站在外面。我的同志都在外面,我一个人在里面烤火,那我才愧疚。站外面挺好,不用操心
言则鸩咬咬嘴唇,长吁了一口气,转身回到车里,取了一个棉布包裹,小心翼翼的打开:“这是你的。”
“老六!你个兔崽子,老子就那么几块肉,还叫你叼去一块!你给老子吐出来!”不知是谁嚷了一声,雪地里突然跳起两个人,围着人群和车子团团追赶。
“不就吃了一小子一口肉嘛,又不是你身上剌下来的!”偷吃肉的家伙捡了个雪块忽然扔了过去。
“啊!”杨建时猝不及防挨了一雪球,众人都笑个不住,杨建时忽然扯下身旁一只棉鞋扔了过去,叫老六的小子一闪身,棉鞋掉进一丛雪堆,直线灌倒了底。
无辜者一蹦一跳的取回了自己的鞋,磕净鞋里的雪,才把脚伸进去。
“诶呦!真他娘的凉!”他惊叫一声,面上的五官缩成一团,随手抓了一把雪泼在杨建时脸上。
哐啷一声,房门被怨怒的打开,方喻紧了紧自己的大衣,遮住睡衣遮不到的脖子:“你们吵死了!”
她一抬眼,望见言则鸩正倚着车门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