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从王云羽的手心里感受到他的坚定,好像在实施一件无比神圣的志向。王云羽的眼中缓缓流下两行浑浊的泪,他的眼睛微微泛起血丝,甚至有金几分疲惫。
他恬然笑笑,指着桌上的酒:“喝了吧,烈酒暖身,免得回头着了风寒。”
文清端起微凉的玻璃杯,一饮而尽。
“以后你需要什么,直接告诉我,只要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绝不含糊。”王云羽说着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厚厚的一封拍在文清面前:“这是一千元美金,比国府的债券和钞票保值,你先花着,不够就问我要。堂堂政府大员家的女儿要吃这样的苦,实在说不过去。”
文清有些迟疑,若是扪心自问,她确实需要一笔钱,自己已经一年多没有买过衣服和首饰,这笔钱切实解了燃眉之急。但话说回来,王云羽为人实在太过大方,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若是今日拿了这笔钱,日后王云羽有什么吩咐是自己不愿做的,那时又不知有多难做人。
他不由分说的把钱塞到文清手里:“就算是你我合作的第一笔资金。”
王云羽的客厅里炉火很旺,衣服上的冰雪很快融化,又被烤干,衣服微微泛潮粘在身上很是难受。恰逢客厅里的坐式钟摆敲了九下,文清站起身,向王云羽微微一点头:“局座,时候不早了,我走了。”她说着将桌上两个燕斋全给的笔记故意留在桌上。
王云羽将她送到门外,目送她消失在街角尽头才关上大门。他回到客厅,无意间一瞥,望见那两个黑色的旧笔记本。他随便拿了一本,翻了几页,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心脏一瞬间的急促跳动让他差点冲出去把卫文清叫回来,然而他冲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着两个本子原是卫文清故意留在这儿的。这算是卫文清留给自己的第一个信任的讯号。
“看来已经准备动手了。”王云羽漫无目的一页页翻着那本泛黄的笔记,忽然一片硬纸片盘旋着从本子中落下,倒扣在地上。他弯下腰捡起那张纸,原来是一张照片,翻过照片仔细一瞧,他一惊,差点将本子整个儿扔出去。
照片上是一口已经被撬开的棺椁,露出一个穿着清朝一品武将官服的尸体,他的面容已经腐烂的只剩下骷髅,和杂乱无章的陪葬品,破碎腐败的丝织品,堆在一起,显得十分诡异。他细细的观察着照片的每一处细节:“难道,所谓墓葬群,是一个清代武官家族合葬墓?”
他想细细的看清武官的每一个陪葬品,无奈照片已经泛黄,他有对考古不甚了解,所以也猜不出个所以然。他的指尖忽然停在照片最下面的一只只有一半的一只手上。
这是一只成年已婚男人的手,第四根手指上带着一个价值不菲的戒指,他想搞清楚这只戒指的品牌和款式,但无奈,他实在看不出,只能用铅笔在白纸上照着画了一个。他的画工绝对一流,只是有些细节看不清楚,他也无法断定,只能画得模糊了事。
他感到脸上发烫,推开窗子,凉风击在脸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合十双手:“言兄,感谢你把卫文清送到我的身边,你的仇,用不了多久了。你对兄弟的大恩大德,兄弟就是肝脑涂地也要报答,鸩儿现在很好,等我报了你的仇,就送他去美国,你放心,他的退路我安排好了,那时,兄弟再见你,就坦然了。”
窗外一轮皓月,他静静的望着,直到客厅的钟摆敲了十次。天际橙色氤氲,一片晶莹的雪落在他的脸上,雪又下起来,北安城要变天了。
文清离开王云羽的别墅后,径直回到军部,迎面撞上满身酒气的杨建时,杨建时西装上的领带松散着,平日常见的领针之类的装饰品似被人摘了去,文清见他酒气熏天本不想招惹他。谁知他却迎了上来,他努力的睁开眼,借着昏黄的灯光,看见是文清,便笑了一声。
文清向左一串,原想绕过他,谁知他也跟着向左迈了一步,文清一皱眉,便又往右迈了一步,他也跟着迈了一步,两下里将住了。文清想推开他,刚一抬手,忽然想起杨建时白天对自己说的话,七点,花海夜曲!
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表针已经指在十点半的刻度。花海夜曲,一家坐落在北安城中心地段的酒店,现在即便马不停蹄的赶过去,也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文清白了一眼,算了,四个半小时,只要不是个疯子都会离开的。她绕过杨建时,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杨建时却一把按住她的肩头:“到哪儿去?”他冒着酒气,神志却还算清醒,摇摇晃晃的站不稳,却一点不耽误他问问题。
“宿舍。”文清轻描淡写的说道。
“今天晚上你去哪儿了?”杨建时死死的抓住文清,文清挣脱不开,便实话实说道:“我去见局座,有什么问题吗?”
“七点,花海夜曲,你还记得吗?”杨建时凝视着文清的眼睛,他似乎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一只手上,无论文清如何挣脱,都挣不开。
文清无奈的抬起腕表:“大哥,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
杨建时皱起眉:“你没去?”
“我怎么记得白天我就说过不去的?”文清见他的神情太过凝重,他是个醉汉,没必要和他辨析个明白,便嘟囔了一句。
他冷笑色一声,另一只手猛地抓起文清带着腕表的手:“迟到三个小时,换做别人早就走了,可他是言则鸩,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说要等,就是坐到天亮,坐到第二天正午,他也会等下去。”他猛地甩开文清的手,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那神情好似一堵墙,把她隔膜在某个圈子以外。
文清向后退了几步,转身往宿舍的方向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听见身后杨建时的大喊:“卫文清,你这个傻子!”
打开寝室的房门,扭开点灯,放开浴室的莲蓬头,文清仰在沙发上。等着浴盆里的水渐渐接满一半,她把自己淹在水中,温热得几乎发烫的水,刺激着她的每一寸肌理。她浮出水面,抹净脸上的水。法国茉莉香水滴在水中,氤氲起一阵暖香。
挂钟的秒针滴滴答答的走着,室内极度安静,安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根本不会停息的分秒。文清捂住耳朵,她不想听见那秒针走动的声音,她从来没有等待过,也没有被人等待,她飞快的将抹好香皂,擦洗干净,打开衣柜,翻出一件乳白色毛呢斗篷,领子上镶着一丛风毛。
她擦干头发,用发梳数了几下,换上一套干净衣裤。
军部车库,位于宿舍楼五百多米远的地方。白天晚上都有专人严格把手,夜里,任何人走到三百米以内,都会被一只强光手电晃个不停。
“干什么的!” 听声音是个新兵蛋子,文清干咳一声:“备车!”
一个穿邋遢的新兵迎了上来,他跑步罗圈腿很严重,帽子也是歪戴着,嘴里叼着一根来不及熄灭的烟。他跑上近前,上下打量着文清:“你什么人?出示手令!”
文清因是自己要用车,没有手令,便侧目问道:“新来的?”
“咋?”新兵毫不客气的反驳道:“问你呢,什么人?”他反手一指车库大门:“车库重地,闲人远离!”
文清轻轻哼了一声,抬脚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新兵还未来得及反抗,又被踢了一脚,他被踢急了眼,向后趔趄几步,拉开枪栓,用枪口对着文清道:“干什么!信不信老子一枪毙了你!”
文清一脚踢开他的枪口,甩出一张证件:“开库。”
新兵是个死心眼儿,他托着枪的模样像是一个正在犁地的农民。他涨红了脸:“任何人要车都必须出示局座手令,没有手令一律不许开库!这是条例,你不知道?”
文清愣愣的望着他,反手在他头上扇了一巴掌,他头上本就偏带着的帽子被抡在地上:“把你们长官叫来!”
话音未落,一个带着少尉军衔的年轻军官已经迎了上来,他见是文清,便配笑着反手又在新兵头上抡了一巴掌,骂道:“糊涂东西,连卫长官也不认识!”
少尉说完,陪笑道:“卫长官,大半夜,您这是又有公干?”
文清知他们素来都是携带守备,一到半夜就聚众赌博,因而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便不屑道:“要你管?”
“不是,卫长官,是这样,条例上有明文规定,无论什么时候,用车都需要有手令,没有手令是不能开库的,您别为难兄弟们啊?”他说着配了个笑脸:“要不,您去补办一张?”
文清冷笑一声:“条例?!条例上有许你们半夜疏忽守备,聚众赌博的规定吗?”
少尉脸色倏忽一变,他一阵踌躇:“这……”
“你不说,我也不说,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文清说着,将一摞袁大头撂在少尉手里:“打搅你们发财,买些宵夜,算我请的。”
少尉颠了颠,二十几块袁大头沉甸甸的搁在手里,他一挥手:“开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