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偏过头望着眼前的这个人。自己对“白”这个姓氏,好像有着异于常人的敌意,大概是因为自己的生身父亲,那个抛弃自己的冷酷家伙,那个让自己想起了就恨得牙痒痒,却又不知道名字的家伙。
对姓白的,她没法儿友好。侧目瞥见白团长,那副极其精明又识时务的神情,好像一个利欲熏心的商人。
白团长摆摆手:“走吧。”
文清垂下眼睑,没有丝毫意外,她早知道这个狡猾的中年男子不会扣留他们,因为他绝不会想平白惹上王云羽或是燕斋全这样的麻烦。她不屑的轻轻哼了一声,转身拉开车门。
“等等,”白团长从背后叫住了她:“你叫什么?哪儿生人?”
“卫文清,屏城人。”文清傲然望着他。在屏城,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恐怕没人不知道卫家的名号,但这其实不是她所在意的。她很爱这个姓氏,这个让她感受到人间真情真意的姓氏。每每提及,她都带着几分骄傲。
“姓卫?”白团长摆弄着他无名指上的一枚白金戒指,那上面镶着一颗硕大的不知是钻石还是水晶的透明宝石。这一不经意的举动,恰到好处的掩饰了他的惊讶。他凝视着文清的五官,好像要把这副长相铭刻在心里。
“姓卫。”文清重新确定了一遍,她的心里,养父卫甫潜是她唯一的父亲,“卫”是她唯一的姓氏。
“去吧。”他终于决绝地摆摆手,这算是下了逐客令。
车子已经换好了轮胎,众人上了车,一溜烟的开走,留下白团长一个人还站在雪中,他孤寂的站着,和他身后的人,融成一幅冰雪雕刻。
“团座,属下不明白,您怎么放她们走了?”蒙面男子抖抖他手中接了冰晶的面罩,凑到白团长身边来。
白团长眉心有一道剑纹,每每凝重的时候,便异常明显,他没有回答蒙面人的问话,反而自顾地凝视着车子离去的方向,低声呢喃道:“竟然姓卫,怎么会姓卫?”
“团座,您说什么?”
“这个人,竟然姓卫。”白团长指着车子远去的方向。
蒙面男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低声道:“团座,没错,她是姓卫的,一开始在王云羽手下的一个少校当秘书,嗨,你说一个少校要什么秘书。不过这个姓卫的也不是省油的灯,秘书当了没有一个星期,就想着顺杆爬,还真叫她给熬出来了。也是个人物。”
“哦。”白团长轻轻应了一声,显然他的属下并没听出他真正想知道的答案,他惆怅片刻:“咱们走吧。”
白团长的车子离开后,只留下满地碎琼乱玉,渐渐被新雪覆盖,渐渐失了痕迹。
……
“诸位,都是我给大家惹了麻烦,文清在这儿先说声抱歉。”文清一拱手,车里的人一时都坐不住了。
“道什么歉,分明是方家不讲理,那我们当猴儿耍,道歉也轮不到你。”
“就是,方家人怎么老是阴魂不散,比刘昭兮的人还难缠。”
文清酣然笑笑,把手缩在袖子里,偏过头望着车外,阴冷的北风顺着车窗缝隙往车子里灌。比起方家人,那个姓白的团长到更加阴魂不散,现下满眼都是他诡谲的笑容,他绵里藏针的威逼在耳边一阵阵的回荡。
文清打了个寒颤,这个白团长周身散发着一种熟悉的味道,如果要给这个味道取个名字,大概应该叫做:阴谋。
……
临近年下,北安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作为重要的经济城市,北安兼具古朴的历史感和新时代的种种风流韵味。原本光秃秃的泛着青灰色的城楼上也挂了红彤彤的灯笼,一派喜庆祥和的景象。城外贩卖香烟年画的小商贩也渐渐多了起来。
车子驶进熟悉的街道,只是张灯结彩的热闹景象让人既熟悉又陌生。杨建时一早就接到电话,在军部大院的楼下等了许久,几个跟他的人将车子停到后院车库里,他笑盈盈的和他的每一个兄弟打了招呼。同行的队友们已经是风尘仆仆,饥肠辘辘,一下车就搭帮结伙的去宿舍洗澡或是直奔食堂。
杨建时见文清站在院子里,一个人孤零零的显得有些不自在,他随手将一颗烟叼在嘴里:“怎么了,女侠,还傻站着干嘛?”
文清见他多了几分友好的戏谑,便也摇摇头:“没什么。”
他憨笑一阵,压低声音道:“今晚七点,花海夜曲餐厅,有人在那儿等你。”说着若无其事的将香烟点燃幽幽的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
文清白了他一眼:“我不去,我可没答应。”
他将烟卷夹在两根手指指尖,一手插进衣袋里,吐出嘴里的烟沫:“这怎么话儿说的,去不去的又不关我事,反正你要是不去呢,就让他傻等着吧。”
“你们是兄弟,传个话怕什么?”文清扬起脸望着他。
“当然怕,怕你们两个小东西扭扭捏捏,浪费哥哥我找乐子的时间。”他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扔下文清扬长而去。
找乐子?!文清咽了口唾沫,只有杨建时敢把逛勾栏院的事儿说得这么不加避讳。文清拼命摇摇脑袋,想把杨建时的“下流”行迹从脑海里抹去,无奈杨建时说什么,做什么总是让人印象深刻。她双手使劲儿拍拍自己的脸颊:“天啊,快醒醒!卫文清,你知道的太多了!”
“知道了什么呀?”洪钟般的声音声音从背后响起,好似平地一声炸雷。
文清一惊,回头望去,竟是燕斋全,再望旁边一看,是满脸严肃的王云羽。原应上前打个招呼,但同时见到两位各怀异心的阴谋家,着实让文清一时语塞。
愣神儿的工夫,燕斋全已经来到面前,笑道:“卫文清上尉,你很忙啊,忙得我连续两次都见不到你的面儿?”
文清被他的话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印象中没有人通知自己燕斋全要见自己。又见王云羽满目的阴霾,文清咬咬嘴唇,扯出言则鸩惯用的装傻笑容:“您说哪里话,是属下办事不利,惹了麻烦填不上,几乎无处藏身,四处藏匿,没见着长官实在是遗憾。”
燕斋全侧过身向望着王云羽道:“你就不必跟着了,我和卫同志好好聊聊。”
王云羽眸子一烁,瞥了文清一眼,文清知他心里烦乱,故意不看他,冲着燕斋全谦恭的笑笑:“燕长官,文清刚从屏城回来,风尘仆仆,就这样见长官未免太唐突,容属下先换身衣裳,再去见长官。”
燕斋全浅笑一声,瞥了王云羽一眼,点点头:“也好,谁让我就喜欢给卫同志面子呢?一小时后,东珍楼天字一号厢,就在哪儿见面吧。你先去洗洗风尘,饭就不必吃了,今天,我请你的客。”
文清点点头,道了谢,转身往宿舍去,王云羽急着给文清打预防针,便找了个理由也跟着往后面去了。
燕斋全看在眼里,冷笑一声,背过手出了军部。
文清穿过办公楼,正要往后院的宿舍区去,却被王云羽叫住,文清站住脚,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她心里明镜儿似的。燕斋全要见她是王云羽的心病,王云羽不找她谈话才是咄咄怪事。
王云羽跟了上来,立在文清身旁,笃定主意,一手忽然搭在文清肩上,未几文清反应,他已经将一个小方盒子摆在文清眼前。文清认得这方小盒子,是装军衔用的。
“上尉衔,卫文清同志,恭喜你,官复原职了。”王云羽侧目望着文清,大拇指在盒子上按了一下,小盒子登时弹开露出里面黄铜色的一对儿军衔。
文清瞥了一眼,黄澄澄的铜扣儿在太阳下闪着金属光泽,文清不以为然的问道:“您就用这个收买我?是不是少了点儿?”
王云羽笑道:“怎么,不满意,不然你开个价?”
“那我就向您要一件无价的东西,”文清冷冷的转过脸,凝望着他,吐出两个字眼儿:“尊严。”
“这怎么话儿说的?”王云羽故作不解的笑着问道:“难道谁给卫同志气受了不成?说出来,我替你出气。”
“您剥夺了每一个人的七情六欲,把我们变成一个个无欲无求的杀人机器,”文清挣开他的手,向后撤了一步,摊开两只手:“看看我们的样子,还有什么尊严。”
王云羽一时语塞,看得出他正不住的舔舐自己的牙齿来缓解尴尬:“剥夺情感,是每一个特务的必修课程,是为了防止他们被自己的感情杀死。”
“但除非有极其强大的内心,”文清毫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您既然希望我和言则鸩一样可信,为什么要用不同的态度对待我呢?您的每一次试探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莫名的伤害,先是情感,再是尊严,我只请您别再试探我的底线,这个条件您同意吗?”
“当然。”王云羽有些无奈,但他急于拉拢文清,便耸耸肩,妥协了。
文清拿过他手中的小盒子:“那好,上帝作证,我已经被您收买了。”文清狡黠的笑笑,晃晃手中的盒子,丢下仍在发楞的王云羽,往宿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