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言则鸩侧目打望着方喻,她的神色倏忽一变,不悦的心情一扫而光,转身进屋换了她的皮靴子,从暖洋洋的房间中走出来。
月光映在白皙的手背上,她轻轻拂过言则鸩的前襟:“好冰的衣裳,冻坏了吧?屋里有火盆,快进去烤烤火。”说着,修长的手臂,不由分说穿过言则鸩的腋下:“走吧,还有热巧克力,加了新鲜草莓,你应该试试。”
言则鸩抿住嘴唇,本不愿看她,但又不好得罪她,便被她拉扯着进了房间。
杨建时放下罐头,忽然站在文清身后,望着方喻的背影,他低声耳语一句:“真不是省油的灯。”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在耳畔响起,把正在望天的文清拉回到现实中,她回过头嗤嗤笑道:“管她好灯坏灯,反正不是你的灯。”
“对啊,不是我的灯,”杨建时将一块干硬的面包塞进嘴里,指指言则鸩道:“可你把你的灯拉走了。”
文清缓缓吸了口冷气,蹲下身,将一把松散的白雪抓在手里。杨建时的目光完全被紧闭的房门吸引住,忽然一阵冰冷潮湿的空气从领口钻入,紧接着一团结着冰晶的雪球便顺着衣领灌了进去。
他惊叫一声,衬衫被腰带紧紧扎住,扯不出来,雪球贴这滚热的皮肉,瞬间化作一泡冰水,干爽的衬衫打湿一片,他死死咬住手中的半截法棍,勉强撑过冰冷的一阵刺激,他回过神来,哭笑不得的指着文清道:“你这小丫头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不是看你救过我的命,我,我真把着雪球糊你一脸。”
文清嗤笑一声,微微扬起下颚道:“谁让你乱说话来着。”
杨建时无奈的点点文清,摇摇头,蹲在地上:“你就是个傻子。”他嘟囔一声,将罐头中剩下的肉汁倒在嘴里。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温暖的火盆时而爆出一个火星,言则鸩坐在一张躺椅上,满心的不自在。方喻将一杯粘稠的热巧克力端了过来,放在言则鸩手心里。言则鸩低下头望见那褐色的巧克力,一股温热甜腻的气味扑鼻而来,他漫不经心的把目光移到别处。
方喻手中捧了一只青瓷南瓜罐子,里面是洗净去蒂的鲜草莓,她两只掐住一颗在言则鸩杯中沾了沾,送到言则鸩唇边。眉目含情,甚至存了几分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妩媚。言则鸩有些难堪,下意识的向后靠了靠。
方喻吃吃一笑,仍旧将草莓送到他唇边,他不得不吃,便从她手中接了草莓,送到口中嚼了。他的唇边沾染了黏腻的巧克力汁液,还未及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方喻已经先他一步帮他擦了。言则鸩愈发坐不住,站起身,倚着窗台向外张望。
方喻放下青瓷罐子,轻声道:“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实意。我也知道,你的人在这儿,心在窗子外面,不过没关系,我也不求你的心,我只要你的人。”
言则鸩散漫的摆弄窗台上一颗三角形碎玻璃,一手插在衣袋里,不经意望见窗外正在和杨建时说笑的文清。
方喻凑到他身边,望见窗外玩笑的两个人,柔声对言则鸩说道:“你看,她也不是离了你就活不了,我看,她喜欢杨建时都胜过喜欢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她连玩笑都不肯。你何必大半夜的跑过来,冻坏自己,只有我心疼罢了。”
“我和卫文清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和杨建时也不是你想的那样。”言则鸩回过头,被方喻的目光死死盯住,她的目光散发着女性直觉的敏锐力量。
方喻冷冷一笑:“不是那样,是哪样?别自欺欺人了,你心里清楚的很。叫你进来,免得你打搅了别人的好姻缘。”
她柔软的掌心散发着阵阵暖香,拂过言则鸩的背:“这世上,只有我心里疼你,你的苦,也只有我知道罢了。”
言则鸩向后撤了几步:“你早点休息,我先出去了。”说着便要走。
“言则鸩!”她忽然从背后紧紧抱住他,言则鸩挣脱不开,叹了口气:“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难道不明白,言则鸩,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感情?你跟我难道不是你样的人,你明知道她心里眼里都没有你,你还要往她身边凑,甚至,你根本就不了解她。”
言则鸩狠命抓住她两只手,挣开她的束缚:“我确实不了解她,可我看得见卫文清的人品。可是方喻,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我始终看不透,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人品?论人品,她根本就配不上你!”
房间里静悄悄的,连火星爆出的噼啪声都扣人心弦,她缓缓走到言则鸩身边:“她的双手满是鲜血,她的心里只有算计,只有真正卑鄙的人,才能防御阴谋,他们的手段更胜于阴谋。这就是卫文清,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没一件事,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你,我,杨建时,包括你的养父王云羽,还有你们的燕斋全长官,都是她的一颗棋子,无论有多少子被对手吃掉,她都在所不惜,因为这盘棋的赢家只有一个,就是她自己。”
方喻的声音很响,她从不刻意回避自己的心情。本来吵吵闹闹的院子,也变得静悄悄的,这便意味着,所有的人都听到了这段话。言则鸩侧目望见院子中,一个孤零零的身影立在漫天漫地的雪花中,一丝孤独涌上心头。
呯的一声,言则鸩将桌上青瓷罐子砸得粉碎:“你说的太多了。”
他摔门而去,冲进雪地里,文清低着头默然站着,他一把拉起文清的手:“跟我走,你犯不着替她卖命。”
方喻追出房间:“言则鸩,你要是敢带走一个人,你知道什么后果!”
“后果?后果我一人担着!”言则鸩拉开车门,杨建时会意,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血,坐进驾驶室里,发动了车子。
“进去。”言则鸩指着后排宽敞的座位。
文清却轻轻甩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两步,打了个立正:“报告言长官,属下正执行护送方小姐之任务,尚未完成,不敢闪离岗位,还请言长官见谅。”
言则鸩面上的坚毅戛然而止,惊诧得望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面孔,愈发感到陌生。
“她敢走吗?这一走,别说连累他人一起受罚,就是自己的前程也会断送的,”方喻双手抱怀,微微扬起下颚,立在雪地里:“我就说,卫文清是绝不会做傻事的人,绝不走错一步棋的人,果然我的眼光没错,真是可惜了言长官的这份儿心啊。”
文清反手接过言则鸩手中按住的车门,向言则鸩道:“言长官,请上车吧。”
言则鸩复杂的凝视着文清,或许方喻说得对,卫文清是永远离不开算计的,但都些人,总是心甘情愿被被人算计,或许那也可以称作一种幸福,怕只怕,最终,连被算计的机会都没有。
车灯闪着,车子缓缓驶出院落,文清默默无语。同僚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文清紧紧咬住牙齿,挤出一抹笑容:“方小姐,外面天凉,请回房间休息吧。”
“你跟我进来。”方喻妖妖挑挑的走进明亮的房间,,她坐在残存余温的被褥间,指着地上被言则鸩砸的粉碎的碎瓷片和滚落一地的草莓:“帮我收拾干净。”
文清点点头,蹲下身仔细的拾起每一颗碎片。
“你听见我说你了?”方喻坐在一团锦绣中,颐指气使的问道。
见文清点点头,她浅笑一声:“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很对,连我自己都没有这么了解自己,方小姐,你的确很了不起。”文清将手中的碎瓷倒进房间的废纸篓中,拾起一颗沾染尘埃的草莓。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是听歌剧长大的。那你的家境应该还不错,为什么要来做特务呢?”方喻饶有兴味的捧起一本哈姆雷特,饶有兴味的望着她。
“特务的假面能恰到好处的遮住我的虚伪。”文清将地上的草莓都倒进废纸篓里,拍拍手上的灰尘,望着方喻。
她的心思不在书里,读不下去什么,索性合上书:“这个词用的好,虚伪。在言则鸩面前,你永远都是那么无奈无辜,因为言则鸩就吃一套,你早就号准了他的脉。”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的真实身份,你总是那么神秘兮兮的。你真是中国人吗?”方喻眨眨眼睛:“你知道朱砂的用途吗?”
朱砂?!
文清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毫无疑问,那天夜里潜入她房间的人,她早已心知肚明。文清微微一笑:“方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交睫之间,一把*已经握在她的手中,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文清的心脏。这么近的距离,无论枪法多么糟糕的人,都可以用子弹打穿她的身体:“猜猜我为什么点名要你来做我的贴身护卫?卫文清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