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成功约出沈青之后,赵银环似乎自动把自己默认成沈青的好朋友,不仅经常“偶遇”沈青,还在“偶遇”之后亲昵地和她同行好一段路。即使沈青不爱搭理她,她也能自说自话。不管她扯出什么话题,都能够隐隐之间似有似无地提及秦久。沈青见识过赵银环的嘴皮子功力,之前还觉得有点意思,现在只恨不得一碰见她就找一个地洞立马钻进去。
“你喜欢秦久,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
在被无数次同行嚼耳根之后,沈青决定带着赵银环来安静地天台,一个适合摊牌的地方。
赵银环愣了愣,没料到沈青会这么直白地戳穿自己,她低下头,苦笑着说:“因为他喜欢你。”
“那我应该是你的情敌,我有理由怀疑你会对我不利,所以我们以后还是保持一定距离,”停顿三秒,沈青又说:“如果你想通过我博得秦久的关注,这是不明智的,因为谁站在我身边,秦久就看不见谁,为了你的幸福,我建议你另辟蹊径。”
既诚恳又认真,沈青发誓,她真的为赵银环考虑过。换作是以前,想到自己对于可能耽误秦久学习的迷妹们的逼退方式,她不禁在心里暗自发笑。
现在她再没有理由阻挡喜欢秦久的女生,只要不牵扯她。
赵银环久久地望向天的那一边,彼时,骄傲的红霞已经吃掉一大块天空,可是永远吃不完的,因为黑夜不久就会降临。
过了半晌,赵银环又恢复以往的明媚笑容,对着正在离开的背影,清亮地说:“我会让秦久看见我的。”
没有哪怕一瞬的停滞,沈青的背影不疾不徐,在脱锈的铁门处消失。
后来,沈青思及,如果这个时候选择回过身,望一望赵银环,或许能看见她眼神中倒映出如墨铁般沉硬的目光,似是要压过一切。那么,或许她会在那时开始稍微多注意她几分,以至于最后自己不会那么不知所措,毫无准备就被淋了一场“雷阵雨”,像极了一只落汤鸡。
谁都清楚,没有如果。正因如此,人生才会有笑点,有自嘲的理由。
秦久的电话又开始每日掐点报道了,而且谈话内容变得更加丰富。以前只会问这边的天气怎么样,学习怎么样,还和沈青的间谍似的,压低声音说沈父和沈母的日常。
即使在沈青听来,她那终日不联系的父母每天都是重复过日子,秦久也可以用不同的语气陈述出来,仿佛每天都有大新闻,自得其乐。现在,秦久会先说今天又在哪瞧见她了,接着问她在那出现的原因,还抱怨自己总是有课的时候碰见她,不能上前和她待在一起。
听筒这边,沈青哑然失笑,他现在明明每次遇见她都会走过来,有几次还逃掉了自己的课,来上她的课。她还记得那几次,几个平时不爱学习的女同学突然转性似的,破天荒地向她请教学习上的问题。不像前一段时间,迎面遇见,满脸局促,
即便沈青没有望向他,也能清晰感觉到有一道如炬的视线正在灼咬她。
“青青,你吃过晚餐了吗?我看见你放学之后直接坐了回宿舍的校车,如果你还没吃,我给你带吃的。”
沈青站在阳台上,熟悉的声音在耳朵边嗡嗡,一如既往。她的宿舍临海,也许得亏于和煦的海风此时绵绵地吹过来,远处的海鸥不高也不低地回环翩翩,沈青的心情霎时不复近日的阴霾。
“不用了,没时间吃,”她还有一大堆功课,功课之外还要挤出时间去事务所兼职。
“那怎么能行呢?我现在正好吃完了,顺便给你打包一份,”不等沈青拒绝,他说了一句“就这样”便挂断了电话。
撒谎不用打草稿。沈青现在才发现秦久原来是这样的人。难道他刚刚在电话里是边吃边和她讲电话?还能够一直保持字正腔圆?
和秦久打完电话,沈青回到房间做功课,嘴角挂着笑意,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大约半小时后,一个白色盒袋“唰”地一声被掷在沈青桌子上。
“秦久是你什么人?”
沈青还没来得及反应,对着舍友陈雅丽愣了半晌:“怎么了?”
陈雅丽把自己的凳子拉到沈青旁边,端直地坐着,粲然一笑,笑得沈青直发毛,她说:“其实也没什么,先不说这个,”她笑得更友好了,身体向着沈青前倾道“沈青,我现在有一件事想要你帮忙,可以吗?”
“什么事?”
“明晚我要参加一个聚会,但是我在校园兼职网的兼职明晚又让我去,你知道如果我不去,我的兼职信用就会被扣分,但明晚的聚会对我很重要,”她顿了顿,再次坚定重复一声:“非常重要。”
“所以?”
“所以你可以帮我去明晚的兼职吗?你放心,兼职费用全是你的。”
沈青微微仰着脑袋,似乎在考虑。她明天不用去事务所兼职,许云慧近来越发无心会计事业了。
“兼职是一个酒店的商务宴会,你负责,哦不,是我负责站在门口迎宾,进场的时候站一个小时,中场休息两个小时,离场再站一个小时,一共五百,怎么样?”陈雅丽的尾音向上扬起,她知道沈青和她一样缺钱,两个人还曾在同一份临时兼职里面打工。
只不过,沈青缺钱读书,她缺钱玩游戏罢了。
“可以。”
果然答应了。陈雅丽本想激动地抱住沈青,但在看见沈青轻蹙眉头,似要往后躲时,她尴尬地大笑三声,展开的手臂最终拍在自己的大腿上,笑道:“太好了,谢谢你,我晚点把讯息发给你,哦,我好像没有你的手机号码,”说着,陈雅丽将自己的手机递给沈青:“可以存吗?”
“嗯,可以的。”
陈雅丽此时才意识到,同为大学舍友一年多了,居然连沈青的手机号码都没有。她暗自打量着沈青,明明长相极为清秀,白净的小脸,标致的五官,可为什么存在感这么低?
两人相互存下手机号码后,沈青打开桌上的饭盒,一股鲜香喷散开来,她正想问陈雅丽是怎么回事时,陈雅丽倒自己先问了:“话说,你和秦久在谈恋爱吗?”
“不是,他和我什么关系也没有,”沈青打开手机,里面没有任何新信息提示。
陈雅丽一脸揶揄道:“少来,别看你平时文文静静的,没想到对新来的小鲜肉下手这么快,我跟你说啊,你和秦久谈恋爱的事,最好低调一点,这小子最近风头太盛,好多姑娘念叨着他呢,”她又压低了声音,“包括咱宿舍的小车同志,你看她最近都不怎么追星了。”
“雅丽,谢谢你的提醒,但他和我真没什么关系,”沈青望着一直站在自己一旁,不舍得走开的陈雅丽道,她尽量一脸平静,不去细想陈雅丽话里对秦久的描述。
“那就是秦久在单恋你了,天哪,”陈雅丽双手抱头,睁大眼睛瞪向沈青,郑重地说道:“你放心,沈青,为了你的人生安全,我一定会为你保密的!怪不得你一直在强调你们两个没有关系,你这是明智的。”
“叫你不要乱想,”沈青无奈地笑着摇摇头,问:“为什么你会拿着秦久给我的晚餐?”
“哦,我路过他,他问我是不是你的舍友,”说到这里,陈雅丽激动地、并且完美地把沈青的问题撇开:“你知道吗?当时好多路过的女生都在朝我们这边望过来,太爽了,虽然我在游戏里是一个桃花朵朵开的奇女子,但从没想到我现实里也会有春天,好吧,虽然这是一个如此短暂的春天……”
沈青选择放弃追问,估计陈雅丽也不知道她想要的原因。她只好一边吃着晚餐,一边放空自己的脑袋,以免被陈雅丽紧接着一大堆天马行空的话语轰炸。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就像两条纽带在摩擦,有些能够打结,缠绕;有些能够起电,厮磨;而有些只能够相互碾过,或许留下一些细屑,但终究会滑落。然而这一切的结果,总是在人的不经意间开始,发生。并结束。
就像现在,沈青没有意识到,她日后会和另一条纽带系成一个结,在彼此最无助的时候紧紧缠绕,相互依偎。
隔天,沈青穿了一套方便脱换的休闲装就来到了工作地点,酒店的负责人是一位姓陈的女士,妆容精致,高跟鞋的声音清脆且湍急,让沈青的脑袋里不由自主地回旋the flight of the bumble。
在陈姐雷厉风行的带领下,沈青和另一个兼职生换上薄薄的紧身旗袍,踩着一双足有12厘米的高跟鞋仪态端正地立在酒店门口,凉飕飕的晚风从酒店大门的两侧夹击袭来,沈青克制地轻打了一个冷颤,再默默望望对面同病相怜的女孩子,她已经冷到不禁把细削的肩耸了起来,完全忘了刚刚陈姐声色厉茬地警示她们要仪态端庄。
“小如,”沈青轻轻唤着女孩的名字,故意耸了一下肩,又立马恢复后收、下压。
小如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沈青感激一笑,端正好自己的仪态,又悄悄往四周瞟几眼,心里暗自庆幸陈姐不在,要不然工资一定缩水。
几乎是清一色黑色的商务轿车一辆接着一辆停在酒店门口,下来一两西装革履或华服裹身的男女后,便又平稳地驶离。
尽管仪态把持完美,但对于陆续划过的耳鬓香衣,沈青一刻也没有对焦过,她只期盼这些人的脚步能够快一点,再快一点。
“沈青?”一道低沉的男声聚拢沈青的视线,一瞬间的恍惚,似乎这声叫唤已经被搁置在某一个角落许久,许久了。
“结束后我送你回去,”毋庸置疑的声音随着全黑的身影渐行渐远。
他是谁?程游吗?可是怎么那么陌生?她从来没有设想过,有一天,程游会脱掉宽松舒适的衣服,换上裁剪有度、质感华丽的西装。他不是在闭关制作音乐吗?
仔细算一算,快要两个月了吧。自从他们两个相识以来,从来没有失联两个月之久,久到沈青快要忘记他的存在。
进场延时了足足50分钟,听说是某个资本主义家出现了意外事故,所以沈青和小如要一直站在那等着最后一位嘉宾进入宴席。
陈姐领着她们来到工作人员的休息室,并各给了她们一份盒饭,饭菜很少,陈姐说:“少吃点,吃多了肚子发胀,你们的曲线直接影响到我们酒店的事业线。”
小如差点没把刚吃进去的饭菜喷出来,喷出来了一粒也要捡进嘴里吃进去,她愤愤不已地想。沈青
虽觉得好笑,但还算是神态自若地吃饭,可能实在饿了,也或者酒店的星级待遇也优待了她们这些兼职小人物,反正她觉得比学校的饭菜美味太多。
晚餐吃完后,小如在一旁玩手机,看见有趣的会偶尔爽朗地笑出声。突然,她凑近沈青,小声地问:“小青,你吃饱了吗?”
“没有,”沈青诚实地回答道。
小如了然一笑,说:“我带你去找吃的,”顿了顿,压低几分又说:“保证不让陈姐知道。”
沈青摸摸从始至终都在叫嚣的肚子,试探性地问:“去哪?”
“我有一朋友在这上班,正在负责宴会上的餐食,他说陈姐今晚负责幕后,唯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刚好就是宴会。”
“不去,”她果断拒绝。先不说是因为她们没有资格进入会场,而是沈青只要想到程游正在那杯觥交错中,衣香丽影里,便莫名的反感。
见沈青拒绝,小如一脸纠结,犹豫了那么一会儿,最终还是冒然去找吃的。
小小的休息室里,白炽灯给表面上的一切都染上惨白的面色,仿佛时间也是惨白的。
在惨白的静默里,沈青坐在储衣柜旁,额角抵靠着冷硬的的铁柜,睡意朦胧,意识昏昏沉沉,唯一清醒的可能是时不时嘟囔几声的五脏庙了。
迷糊里,她梦到自己来到一片混沌的虚空中,渐渐地,身体被一股轻柔的热力包裹住,伴随着隐隐约约的声音,似是心跳声,似是呼吸声,又似是脚步声……她想抓住这道声音,却只有无尽的空虚感。
“哎呀,原来你有吃的,早知道我就不冒险了!”
虚空总是被尖锐划破。
小如两眼放光,盯着那一盘丰富的餐食,它正待在沈青旁边的空位处。
“我不知道,”沈青揉了揉刚被黑暗里强行拉出,还不适应强光的眼睛,意识涣散。
“你不知道?难道真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小如难以置信道,拍拍自己的肚子,满脸遗憾地说:“可惜我已经撑饱了,你这可比我朋友带我在会场边角的餐桌上蹭的可高级多了,你瞧这蛋糕,好像是从宴会中央的大蛋糕上切下来的一块,我站得远远的留了可多口水了,真高,真精致。”
沈青站起来活动发麻的腿脚时,一件黑色的西服外套从腿上滑落,她捡起来打量一会儿,潜意识立即给出一个答案。
程游来过这里。
“我们一起吃,”沈青对小如说,“我一个人吃不完,给陈姐看到就麻烦了,可以请你帮我吗?”
“当然可以!谢谢你,特别是刚刚站场的时候,”小如等沈青先吃后,再给自己拿了一块点心,完全忘记上一秒填饱的肚子。点心上的玫瑰花瓣大小不一,碎碎地镶在表面,“馅饼”的主人真有心,她吃到一半,笑嘻嘻道:“那件外套也是他的吧,小青你真幸福。”
沈青扬眉,不知如何作答。
幸亏有小如帮忙吃,两个人不仅吃完,还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然陈姐过来,还以为自己抓到了现行的小偷。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陈姐的高跟鞋富有节奏地敲打地板,进来后,轻咳两声,说:“离场不用站了,工作提前结束,工资照结。”
“啊?陈姐,真的吗?”小如吃惊地望着不像是会开玩笑的陈姐,心里听到之后顿时就想要跳起来,但还是下意识确认问道。
“你先走,沈青留下,”陈姐若有深意地转望沈青。
见陈姐的冰窖脸,小如低头吐了吐舌头,迅速收拾完东西,在陈姐的背后对沈青作了一个同情的鬼脸后就离开了。
“你也收拾东西吧,我在外面等你。”
从始至终,沈青一言不发,她隐隐觉得这和程游有关。
果然,陈姐把她带到地下车库,然后就见到了程游。
他往日那几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帆布衣变成精致考究的西装,完美地剪裁出他高挺的身材,连之前的闲散气质也被剪裁掉。陌生得令人发毛,沈青不适地想。
走向他的那一段路,她恶俗地发觉自己像是一部狗血剧里突然榜上富家男主的灰姑娘。
“你失散多年的父亲终于找到你了吗?”
程游略显生疏地发动车子,听到沈青似是赌气的话,不禁低笑:“抱歉,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的。”
“告诉我什么?有什么必要吗?”
沈青的语气冷硬,虽知道她是故意在与他逗气,却还是生出一丝紧张,敛住笑意,皱了皱眉:“沈青,我哥哥在国外遇到了一点麻烦,回不来,国内的公司又正出现一点危机,需要一个信任的人暂时出面解决,”他又强调:“这只是暂时的。”
“暂时的吗?可我见你游刃有余,似乎天生就是一个商人,”沈青摸到门壁的开关,打开车窗,纵容
凉风肆意妄为,席卷车内窒人的暖气。
她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反应略微过度。
“是吗?”他关掉暖气,也打开他这一边的车窗。
车窗两边的风流霎时间充斥车子里的空间,尽管冰凉,但很清爽。
“我还可以在你的工作室找到你吗?”沈青弯下腰,隔着打开的车窗,问程游。
程游似乎顿了一下,但还是快速笃定地回答道:“可以。”
走了几小步,沈青又折回来,问:“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我看见那个女生在宴会上偷吃。”
幸好,他这次没有回答是凭他对她的直觉和了解,而是有理有据的客观推理。
幸好,沈青想。
宿舍只有她一个人先回来。沈青站在阳台上轻擦湿发,今夜又是月朗星稀。
城市是一个巨大的蒸笼,有些人甘作猎物被蒸熟,不是被吃了就是变馊了;有些人愿作水汽被蒸腾,不是太大被拦在盖上,就是太小冲出来又消散。
作为朋友,她不希望程游是猎物,或者是水汽。她希望他是蒸笼之下的那一把火,或者是蒸笼之上的那一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