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多阴雨后,紧接几许晴朗。这个城市没有丰富的气候变换,只有丰富的人群。
这一天,陈雅丽几乎是拖拽着沈青出门,她发现沈青除了在宿舍,就只在教室出现。甚至只喝水,不吃饭。
以前是没注意到她,就算了。可现在都已经是靠了肩膀的交情了,她就觉得自己有义务保障这个人的吃喝拉撒睡。总之,沈青现在的状态是不健康的,她要让她健康,恢复正常。
本来是陈雅丽贪新鲜,来爬山,没成想自己爬到一半就感觉气喘吁吁,而沈青始终面不改色,不发一言,专注脚下的山路。
“沈青,我……我不行了,你等……等我,”陈雅丽望着沈青的背影,喘喘说道。
前面的背影没有给她任何反应,保持匀速前行,陈雅丽郁闷,只好徐徐跟上,嘴里直犯嘀咕:“吃得少的比吃得多的更有力气,瘦的比壮的更加结实,真是没天理了。”
“真是没天理啊~~~”
几只藏在树上的鸟扑哧几声,逃也似的飞走了。
山路本就曲折,再加上陈雅丽走一步停三步的节奏,本就利落的沈青早已不见踪影。
等到陈雅丽大张着口,急喘气,赶上山顶,想着终于可以好好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刚落下来的心瞬间弹起:“沈青!不要啊!你自杀也别选我在的时候自杀啊!”
她拔着沉重的腿,赶紧跑过去,把沈青从悬崖边拉回好一段安全距离,才拍着胸口,扯着嗓子,惊恐地说:“你自杀了我怎么办?我这可是现行的嫌疑人啊,山路下面可是有监控录像的,沈青,你就是想要陷害我,也别使这么损自己的招儿啊。”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自杀了?”看着陈雅丽紧张的模样,沈青心里划过一道暖流。
“你脱掉鞋子,又踩在悬崖边上,身子还往前倾,”陈雅丽没好气地说,“这不是自杀是什么?”
“鞋子上面全是泥巴,很重,只有悬崖边上的地面比较平坦,不硌脚,”沈青叹口气,“至于你觉得我身体前倾,很大可能是我们两个站的角度问题。”
确实,悬崖边上的地面不仅平滑,还生出一些软嫩的青草,而沈青的布鞋上沾满了大块的湿泥土。角度?好吧,陈雅丽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尴尬地笑着。
“雅丽,谢谢你,”沈青说。
“哎,谢什么?”陈雅丽对着空气挥了挥手,“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什么,但我知道你不开心,不开心就要发泄出来,你啊,就是不管心里有什么,就是闷声不出气,我算是看穿你这一点了。”
尽管天空在放晴,但是山顶上依然有着一圈一圈的云烟,它们环绕在山腰以上,远近不齐,高低不一。分寸把持得刚刚好,令人心生惬意。不会过远而生疏,不会过近而黏紧。偶尔有几道金线穿透它们,最终落在山的某一处。
其实人与人之间也应该这样啊。
沈青望向山外,半晌,才淡淡地说道:“站在这里,我好很多了。”
“真的?”
“真的。”
原来,这世上所有的巧合,都需要两个人的配合才会出现。
从小到大,沈青和秦久都是在同一所学校,每天至少相遇两次。
而现在,依旧是同一所学校,却再也没有经常相遇。
她上一次遇见秦久,已经是很久以前,并且,他再也没有望向她,哦,望过一秒算不算?如果不算,那他望向的,是身边一脸幸福满足,紧紧勾着他手臂,笑着轻靠在他身上的……的赵银环。
天台上,赵银环清亮地说:“我会让他看见我的。”
恭喜她,得偿所愿。
这不是一把钝刀,不过是沈青高估了自己的皮肉,也高估了少年情。
最难堪的情,便是自作多情。
如果有人问沈青:“你觉得这个世界上哪里最温馨?”
沈青会回答:“麦当劳。”
“为什么?”
“因为麦当劳叔叔的笑容,还有父母带着小孩,还有情侣,还有……”
还有像她这样寂寞贪吃的人,在衬托。
三个汉堡,两份儿童套餐,半份全家桶,之所以半份,是因为吃到一半的时候,一个“老熟人”走了过来,沈青不好意思再吃下去。
“沈青?”李爽不可置信地说,“我还不信来着,你怎么吃这么多?”
说的同时扫了眼沈青的身材,偏瘦。
可是,餐桌上尽铺满空掉的食品袋,有点狼藉,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清瘦的女人的食量。
“饿了几天,”沈青淡定地用手指轻抹下唇角,不用纸巾是因为那上面全是油。
“哈哈,沈青,我才发现你竟然也这么有趣,”李爽坐到沈青对面的空位上,毫不客气地吃着沈青剩下的半个全家桶,还说,“你知道吗?我以为你和我姐……好吧,怎么会呢……不会完全一样的……哎,你平时就吃这么多吗?”
“我以为你离开了,”李爽说话还是这么没头没尾,当初在机场,她满脸苦闷与落寞,让沈青一度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
是因为程游吧。
“对啊,现在我又回来了!”李爽咽下一块鸡肉,说:“和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
“嗯,虽然是很俗套的家族联姻,但我运气还不错,至少他不是一个糟老头。”
“哦。”
“你怎么不恭喜我?大家都恭喜我。”
“恭喜。”
“真假!”
沈青耸了耸肩,无言。
“你和我还挺有缘,我刚回来第一天,连阿游都来不及告诉,倒先让你知道了,”李爽细嚼慢咽着,“你和阿游在一起了吗?”
“抱歉,让你失望了,”她很纳闷,为什么这小妮子总以为她会喜欢程游,或者,程游喜欢她?
“我说,你们俩真磨蹭,阿游也真是的,”李爽眯着双眼,促狭地说:“咦?难道是因为那天站你旁边的小男生?我没记错的话。”
沈青顿了顿,说:“你吃饱了吗?”
“差不多了,我还要帮我家那位带一份呢,”李爽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对了,你帮我付钱,我出门忘记带钱包了,你记得找阿游报销。”
“行。”
她只想快点结束这次“有缘”的相遇,对方的攻击性太强了。
提上袋子,李爽苦口婆心地说:“阿游最近肯定很累,他哥哥在国外发生意外,国内的一堆烂摊子全砸在他身上,你有空多陪陪他,让他注意休息。”
最后一句,语气轻极了:“其实,阿游很寂寞的。”
路过一家花店,沈青随便挑了几束未知名的花搭在一起。她准备带到程游的工作室。
到了才发现,没有花瓶。
“所以花瓶是很有用的,为什么有时候大家用花瓶来贬价一个人呢?”沈青轻皱着黛眉,郁闷地说。
“因为花瓶的价值在于花,恰好你现在有花,”程游放下文件,走过来,用指腹在一朵白色的花瓣上轻轻地摩擦,问:“怎么突然买花了?”
“没什么,事务所的老板娘给了我一笔遣散费,钱多没处花,”沈青环顾四周,搜寻可供利用的“花瓶”。
“怎么不做了?”花瓣上的手指顿了顿。他知道沈青长期在一家会计事务所兼职当助理。
“老板娘要转行,做杂志,”好吧,连乐器都只剩一把最袖珍的尤克里里,更别提有什么可供利用的闲置物品了。
“嗯,”程游想了下,说:“你学经济,其实如果你愿意,可以帮帮我。”
“那怎么行?我可只考了一个会计初级证,”沈青好笑,“你敢用我,我也不敢帮。”
“你可以考虑一下,”程游认真地说。
“程大才子,你帮朋友的行径还可以再明显一点吗?”
他挑挑眉,“好吧,先保留。”
沈青决定再多走一趟,买花瓶。她好不容易生出一点闲情逸致,可不想随便被浇灭。
很快地,选中一个透明的小花瓶,回工作室的路上,碰见捧了一大沓资料,只能侧着头走路的陈姐。关键是她还穿着一双细高的高跟鞋,踩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
沈青赶紧过去帮忙:“陈姐,分我一半吧。”
“谢谢,”陈姐没有客气,在沈青拿走最上面最厚也最重的几个文件袋后,深深呼出一口气。
“为什么不在公司工作呢?这样多麻烦,”沈青自觉力气不弱,但也觉得微微吃力,更何况陈姐多次踩着高跟得要绕好几个深巷,几条故意保留原生态的石路。
快走到工作室时,陈姐才小声嘀咕着:“这还不多亏你。”
“啊?”
“没什么。”
终于把花插好,摆放在唯一靠窗的位置,既靠近了和煦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也远离了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
陈姐来后不久,sammy也来了,看见花,忙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沈小姐真有眼光。”
沈小姐?沈青对这个称呼满脸黑线。
“行了,少谄媚了,快过来,”陈姐没好气道。
sammy不好意思地挠后脑勺,憨笑:“哦。”
沈青抿嘴低笑,蓦地,与程游投注而来的视线相撞。他也在笑,深深的眸子静凉如水。
似乎被什么叮了一口,叮去一大半心神,沈青手中的书一直保持在原来的页面,许久不曾翻动。
“饿了吗?”
沈青呆呆地盯向某处,没有反应。
程游蹲下来,在她脸前挥挥手,淡笑道:“又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沈青慌乱地眨眼,“你忙完了?”
“忙不完的,我带你去吃东西。”
“我不想吃,就想呆在这,”沈青低下头,“我减肥。”
“能一顿吃三个汉堡,两份儿童套餐,一个全家桶的人,”程游轻叹,缓缓说道,“现在好意思和
我说她要减肥?”
“这小丫头,”沈青把头埋得更低了。一定是李爽这小丫头片子告的状。
“你明天有课吗?”
“没有。”
海风一阵一阵地来回荡漾,来岸边,回海上……
有一段时间没来过这片海了,而这里什么都没有变。
“是因为秦久吗?”程游关掉不停在振动的手机。
“嗯,”沈青怔怔地望着海,“我开始分不清我到底是习惯他,还是喜欢他了。”
“有什么关系?”
“习惯的话,就改,”沈青低声说,“但如果是喜欢,就有点麻烦了。”
半晌,程游幽幽地说:“我以前喜欢过一个女孩,很喜欢。”
沈青把视线的焦点从海拉到程游的侧脸,瘦削,平静。
“她笑,我就跟着一起笑,她哭,我就陪着她,直到她不哭,”他神色未明,缓缓地说,“知道她喜欢别人后,我会伤心,但依旧在她笑的时候跟着笑,她哭的时候陪着她。”
他轻轻弹了一下沈青的额头,眼眸微闪:“这就是喜欢,很简单。”
被弹之后,沈青呆呆地捂住额头。
出奇地,她这一刻没有再想秦久,而是忍不住在脑海里想象,试图勾勒出被程游喜欢的女孩子的模样。
被他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是否可以在他身上找到答案,可是,她望着他,他英俊的脸上,除了既往的沉着与淡然,什么也找不到。
不,也不尽然。似乎比她印象中,更成熟,或者,更沧桑?
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所以,李爽才会说,他很寂寞吧。
沈青突然很想问他,现在呢?现在还喜欢那个女孩吗?可是,她又不敢问,莫名其妙地,就是不敢问出口。
于是她没有再出声,怕一说话就控制不住自己问出这个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海天彻底融为一体,一体淡墨色。
“走吧。”
回到车子的那段狭小的林路上,由于已经渐渐入冬,所以原来铺路的一层落叶稀松许多,露出一些尖锐且潮湿的石块。程游打开手机上的电灯,紧紧跟在沈青后面。
幸好紧紧跟在后面,所以沈青被石块不小心滑到时,一双结实温热的臂膀及时有力地扶住了她。扶住之后,他没有立即放开,而是不紧不松地抓着她的小臂,直到穿行完林路,才放开。
看似顺行云流水。然而沈青的脸,在清凉的夜里,热得心里直慌。
车上,她想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程游就横抱了她。虽然事出有因,但沈青觉得没有比这更羞耻的事了。
她把头扭到窗的这一边,唯恐被身边的人察觉,她的异常。
毕竟,他很自然,仿佛什么也没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