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邵文难得机灵得搬了个软凳放在床前,老者见了,总算给了笑脸,一手抚着自己的山羊胡,一边在软凳上坐下。
邵析将一条锦帕盖在云舒露在外面的手腕上,老者才开始把脉,只见他双眼微垂,几乎如老僧入定般,架势倒是十足,一时不知他是真的有两下子,还是在装腔作势,倒唬得众人恨不能将呼吸都放缓。
如此过了许久,那老者才将眼睁开,扫了众人一眼,慢斯条理得开口:“嗯,这位姑娘并无大碍,应是中了少量的迷香或着服用了迷药,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己醒来,倒没有什么要紧的。”看众人松了口的样子,又接着道:“不过病人肢冷而无汗,唇色浅淡,脉细无力只怕是气血不和、思虑过甚,兼气虚的征兆,正所谓气聚则形成,气散则形亡,又有医书记载……”
“大夫,您行行好,快别说这些医理,咱们也听不懂,您只跟我们说主子什么时候醒?有没有其他什么不妥就成了!”邵析打断为大夫者最喜欢挂在嘴边的不知所以云云,这些她在府中早已听惯,主子的身体她们几个自是清清楚楚。
看那老大夫气的就差吹胡子瞪眼,沈瑄安抚道:“别和她计较,她也是一时心急,我听您话里的意思是这位姑娘身体已有亏损,还得请您费心给用个方子调理一下!”
沈瑄这话说到老者的心里了,这才是晚辈该有的样子,随即忽略邵文邵析这出言不逊的两人,只对沈瑄道:“这话说得没错,病人现在年纪轻轻已现虚症,如不好好休养,长此以往必有损其根本,到那时再想起调理那就难了。”老者摇头晃脑的一脸遗憾。
沈瑄听了颇为诧异,邵云舒生在邵家这样的人家,又是邵士霆唯一的女儿,从小定是养尊处优,捧在手心里养大的,身子怎会到了如此地步?又想到她年纪尚幼就要接掌邵家和褚玉阁,定是心中惶惶,一言一行皆不可有半分疏漏,如此一想,更觉云舒可怜:“那更要拜托您用心医治了!”
老者点了点头,由邵文伺候着开了方子,奉上诊金,邵文去抓药一并将老者送回不提。
内室里邵析将云舒的手放入被中,回身行礼道:“邵析多谢沈公子这几日的尽心帮扶,待主子醒后必将如实相告,到时再感谢沈公子。”
沈瑄侧身避过邵析一礼:“邵析姑娘太多礼了,只是举手之劳,再说此行沈瑄已答应邵伯父必会将邵姑娘完好送回,如今出了这事已是我的疏忽,邵析姑娘这话可是让沈瑄无地自容了。”论辩才邵析肯定不是沈瑄的对手,一时只觉沈公子真是第一大好人,人好,对主子也好,真是最值得信赖的人。
这想法要是让了解沈瑄的人听到只会奉送一句‘傻了吧?’
沈瑄在床前站了片刻,见云舒一时没有醒来的迹象,就想起去会一会那群黑衣人于是便对邵析道:“现在既已无事,我们就先出去了,一直待在这也不合规矩,有事就去前厅寻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此话一出,成征也不便继续留在这里,只好一同出来。
“成执事一起去柴房看看?”出了内室,沈瑄客气道,似乎没有看出从刚才到现在虽极力掩饰依然脸色黑得不像话的成征。
要说之前沈瑄还不明白此人为何对自己怀有敌意,那么从方才在内室里成征的表情上沈瑄已然明白了几分,这个男人竟然对云舒,自己的主子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件事本与他无关,或许对搅乱局势更有文章可做,可是下意识的沈瑄将成征带出了内室,他不知道自己对邵云舒是什么心态,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喜欢她,只是出于某种同情或者怜惜才想帮她一把,并且不想让如此居心悱恻的人欺瞒了她,沈瑄这样理解自己失常的行为,并说服自己这是君子所为。
“但听世子安排,世子请!”成征应着。
到了位于后院的柴房,前几天成征同样在这里审讯过几名周路的人,今天同样是周路的人,如今已是与自己休戚相关。好在这些人只是阁里普通打手一般的存在,就像他曾告诉邵云舒的一样,这些人连褚玉阁的存在都不一定知道,他们只是听命行事罢了。不会知道自己是谁,更不会知道什么内幕,无论沈瑄手段多么高明,一个人怎么能审出他不知道的事呢?
沈瑄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并不像一般审讯犯人那样提问、用刑如此反复,他只是和颜悦色得同每个人讲话,问的问题也千奇百怪,而且每回答一个问题就会得到一些食物和伤药,因为沈瑄本身气质就温文儒雅,问的问题也是无关紧要的杂事,本就没什么城府的黑衣人慢慢放松下来,开始有人迟疑得回应沈瑄。
听着听着,成征脸色慢慢变了,因为他发现随着沈瑄的问题比如他问这次他们守着的公子脾气好不好?将那位名唤召红的姑娘劫来时是在哪里?还要详细的位置,冠冕堂皇的说那位姑娘受了惊吓,想将她的家人接来探望,如此林林总总的小问题,可是各人回答总是颠三倒四,最重要的是竟没人反驳住在院子里的是位姑娘,而不是位公子,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根本没见过院子里的人,更没有劫持过邵云舒,一时间成征对面前这位恒安王世子打心里觉得惊惧,这是怎样的洞察力,怎样的手段与心计。
闲聊似得挨个问了一遍,沈瑄似乎满意了,对成征客气的道:“我问完了,成公子有要问的吗?”
“成征想知道的沈公子已经问过了,就不多此一举了。”成征不知道沈瑄知道了多少,但他知道自己最好的应对就是少说少错。
“哦!那好,咱就回吧!”这一番耽搁已近亥时,回到正厅,众人都已回来,邵京也早已做好了晚饭。
“倒是麻烦邵京姑娘了,不知你家主子如何了?”沈瑄在主位上坐下,一旁流飞伺候着净了手。
这么一问,邵京脸上难掩担忧:“刚煎了药用下,还没见转醒。”
一时众人都沉默下来。分别用过晚饭就暂时安置下了。
隔日一早。
云舒醒来的时候,天色尚早,她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很沉,这几天她一直睡得很不安稳,此时却觉得自己有些昏昏沉沉,转头看了看外面,这个时候那名侍女应该还没过来,这几日她看出这侍女尽量避免跟她说话,有什么非说不可的也尽可能简洁明了,说完便走,现在想来她自被掳来竟从没开口说过话,而且除了那名侍女她也没有见过任何人,这个倒是令人费解,难不成抓了她来竟只是为了软禁她,这倒是闻所未闻。
思绪转着,突然门口有响动,云舒没有动,只是心里暗忖,今日倒是来的甚早。接着云舒瞪大了眼睛,因为她看到邵析端着个托盘小心翼翼得开门进来,她忙转头看了看床帐,没错还是这几天待的地方,那就是她自己一人在这待的太久都出现幻觉了。
邵析轻轻将门闭上,一抬眼与云舒看个正着,只见她呆了一下,随后眼泪像开了闸一样,嘴中神经兮兮得念叨着:“主子,主子醒了”然后像是突然清醒过来,声音徒然拔高“小京,小文快来,主子醒了!主子她醒了!”随后一阵兵荒马乱,三双通红的眼睛齐齐看向她,这么一闹云舒倒是回过神来了,原来不是做梦,他们真的找到她了,心里徒然放松下来,嘴边不自觉得露出一抹虚弱的浅笑。
招手让三人靠近床前,邵析扶起云舒,邵京将靠枕倚在云舒身后,三人后退在床前整齐得跪下:“求主子责罚!”
“这是干什么,都起来吧!”云舒探身想拉邵析,邵析怕云舒摔下来忙膝行到床前,云舒拉着她的手:“这事与你们无关,也算有惊无险,倒是这几天难为你们了!”一句话让邵析好容易止住的泪水,再一次忍不住落下来,这些天的担心受怕终于过去了,邵析一时没忍住,上前拥住云舒:“主子,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
邵京见状也挪了过来靠在云舒身旁,剩下邵文傻傻得跪在原地,云舒安抚得拍了拍邵析:“好了,没事了,让你们担心了!”
等到屋里几人慢慢平静下来,早听到动静过来的沈瑄主仆连同成征才敲门进来,邵析三人早已起身,见了几人也颇觉得难为情,倒是沈瑄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邵姑娘醒了?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
“多谢沈公子挂心,云舒已无大碍,倒是这几日定是给沈公子添了不少麻烦!云舒在这里……”云舒说着想要掀被起身,沈瑄忙近前阻止:“邵姑娘尚未康复,还是多歇着吧!”
云舒愣了愣,看着面前一脸温柔的人,一时又想起那日马车上的沈瑄,不知哪一个才是真的他,只好掩饰的说道:“云舒失礼了,还望沈公子莫怪,改日云舒再向公子郑重道谢。”
沈瑄笑了笑,并不与她争执,他哪里看不出云舒依旧对他介怀颇深,一时倒有些后悔那日的一番话。如果当时没有……,沈瑄打断自己的臆想,一切没有如果,就算当时没有开口,日后总会,他总不能为了一个邵云舒将整个恒安王府多年的谋划弃之不顾,这种可能不说父王不能原谅他,就算他自己这一关都过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