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天乞沉下复杂的心情,安声道:“既然前辈能看出我的面具,那么想必您也绝非凡人,只要您能助我脱离此阵,那么我便告知您这面具的由来。”
等天乞说完,那声音忽而笑了,仿佛许久都未曾如此开心过,“小友可说笑了,我自己都被困在此地,又如何救得了你?你若不愿相告也就算了,其实我也并非很想知道。”
天乞在心里轻啐了一口,暗道此人竟如此不要脸,既然没有能力干嘛装神弄鬼。
“不过。”这声音忽而又响起,语气转道:“我虽不能助小友离开,但可以让小友起身,怎说也舒服些。”
空灵声落,只见点点青芒包裹着天乞,渐渐地将天乞与原本密不可分的阵法脱离开来。
身上被这些青芒流动,天乞瞬间便觉得自己的身子可以灵活动弹了,但恐怕也如那人说的这番,只是能助自己起身而已,要想脱离此阵是无法做到的,只要这些青芒散去,无疑,自己的身子又会被吸附到阵法上去。
站起身,天乞只转身了一点,便看见了阵中盘坐的那人,宛如一个死物一般,静坐无声。
移动脚步,天乞朝那人走去,每走一步踩着的阵法纹路与青芒相交都会发着闪耀的青光。
“您就是说话之人?”
天乞望着他,深深皱眉,随之对之一拜。只因这人竟然是个男子,方才声音空灵难辨性别,如今见了,才发现在这一向以女流自居的月流霞,半腰湖底的法阵中,竟然隐藏着一位男子。男子双目紧闭,长发系身,看着没有一丝损坏,却略微感知便知毫无生机。
“没错,这就是我。我已身死,说来惭愧,是被这阵法活活困死于此,如今只留魂魄尚存。”
肉身不言,灵魂启唇。
在修行界,肉身死而魂不灭,唯有达到化灵以上,而现在这位,则能以魂魄启言的,生前修为堪至灭劫!
天乞很难想象,这到底是何等阵法,竟然可以活活困死一位灭劫修士。待天乞再望那肉身三分,忽而觉得,他很有可能不是被阵法所困,这阵法也并非能困住他,也许困住他的另有他物,而他是心甘情愿将肉身亡于此处。
那盘坐的肉身面容上,看不出他有半点痛苦之色,相反,十分的安静。这不是情愿又是如何?至少在这天下,鲜有能困住灭劫修士的法阵或是他物。
天乞呼了一口气,水流动了几分,他现在无心去管此人何如,只想着如何才能离开此处。
“前辈,我这面具是从西岭得来,当下这便也算是我的答复了。您并未将我带离此阵,我也不能详尽与您。”
“西岭......说来,千年前,剑也去了西岭。”
二人各自言语,天乞打算再套一套此人的底,既然他生前甘愿留在此处,说不定还有什么手段不愿用上而已。而这人则一直说着天乞听不明白的话,从一开始表现亲近,而后又萌生什么地方,现在又说道什么剑,稀里糊涂的叫天乞心里难得自在。
天乞闭目,深沉一口气道:“方才恕晚辈冒昧,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我名李单客,小友你呢?”
“花......”天乞说了一字顿住,将鬼脸面具摘下,既然对方已经识破自己,在隐瞒自是不敬。又一拜道:“天乞。”
“恩,罢了,你可愿听我一个故事。”李单客传声说着,总有几分自嘲的笑意,“在这湖底待了千年,若没人听我诉说,真是苦煞了我。”
闻声,天乞则极有耐心的坐下,与此人一样盘坐在地,两面相觑。可看着的只有天乞一人,天乞则是将眼前的死物也当做会说话的活物。
千年之前,在四环一个不起眼的城落,突然一个不起眼的修士,这人名叫李单客。
李单客初入外界,对事物总有好奇的喜爱,只是这好奇多了,便偏生好奇到了人的身上。于是,他在这茫茫青原之上,拔了一座山出来,他就在这山上等,等有人来他这座山上。
山建的很远,离城落很远,且当时的那片地域也少有人出没,很少有人注意到,在青原上多了这么一座山。可李单客还是等到了,终于有那么一个女子途径此处,见到了高山并好奇这茫茫青原上为何会凭生一座通天高峰来,等她踏上了这座山,也见到了山上的李单客。
女子见山上有人,这才知道自己并非是第一个上此山的人,心中对李单客也充满了好奇。于是两个相互好奇的人便都迎合了对方的兴趣,这女子叫做月流霞。
两人只是浅略的聊了聊,好奇这座山的出现。月流霞也因当时有事在身,没过多久便对李单客辞别,便答应他日后有空一定再来。李单客也答应她,自己会一直在此,或是等她。
果真,月流霞没过三日,又回到了这座山上,同样如愿的见到了李单客。而这一留便是半月,两人长话相谈,游玩此山,也同时定下了彼此的初识。只不过那时的月流霞与李单客也只是互知姓名,不知对方身家何处。
随后月流霞来此越来越少,但每次待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从起先的半月,到后来的整月,三月,一年,四年,五年。月流霞渐渐觉得自己本就属于这儿,或者说因为李单客在这儿,所以自己也应该在这儿。
断断续续,十年相伴,李单客起初想要的了解世人,最后也只认识了一个月流霞而已。
月流霞先对李单客表达了自己的爱慕之意,十年时间,都未问过李单客家住何处,这山总不能是他的家吧。然而李单客的回答,却让月流霞又气又喜,他道:“这座山便是我的家,这山上有你,便是我的家。”
平原之上,无物遮挡这风总是很大,但这座山也挡了半面,这半山湖面平平静静。初逢君处,云海之间,二人第一次相拥,皓月萤火都灿烂无比。
只是这幸福的日子远远短与相逢的多年,李单客对月流霞说自己要走了了。刚是情话,现在便是别离,月流霞怎会承受得住,这无疑是最痛心的话,十年你都不走,现在你却说要走?你居心何在?良心何在?天理何在?
李单客从未对月流霞显露过自己的修为,却也教了她一些炼丹之术与符道。
那一晚,李单客就这般平静的望着,宛如陷入疯狂一般的月流霞,月流霞将半山湖水倾尽,耗时半月在湖底画了一道阵法。待完成之时,用她那早已鲜血模糊的手指着湖中阵法,绝望的看着李单客说道:“你这般负我,我要你悔过,但在我死之前,你不可以出来。”
李单客答应了她,走到阵中,用肉身做了阵眼。
这一待便是千年。
......
“小友,她还在世吗?”
话落,李单客尤有一丝惭愧问道。
天乞则从这惊骇中醒来,原来这座月流霞大山,是由眼前的男子所建,而他这已死的肉身才是这阵法真正的阵眼。
“月前辈已在八百年前去世,现下宗门已传至三代了。”
天乞凭借着脑海中记忆蓝图答道。
“哦......八百年了,她也没再与我说过。”
李单客的声音在这空灵声中都能听闻淡淡的悲情,囚了李单客,月流霞心里怎会好过,终究只是让他留下了而已,实则每日望着湖面,他有怎知湖畔有人早已念断了肠。
百年忙碌,月流霞终于将这座山创成了宗门,立下规矩,只收女子并断红尘。
为了守护这座故人留下的山,也为了守护山中的故人,她拼命钻研丹道提升修为,只不过那故人早些年教她的丹道之术并非深远,饶是如此,她也将仅有的丹道知识推到了她所能理解的巅峰,只是这人最多也就能至半步灭劫。
八百年前,临终时,月流霞笑了,如此便够了,够用了......只要达到半步巅峰便能保住月流霞宗一直留在四环,一直守护山中湖中阵中的人。
“小友,我该走了,这阵法会散。相信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
这是李单客用魂魄发出的最后一道声音,伴随声落,那阵中盘坐的肉身一点点的随湖水消散。待肉身全部消失,这阵法便再没了阵眼,青芒回拢,密集的青色纹路也暗暗淡下,连同天乞身上护着的青芒也逐渐消散了。
阵法不存,那庞大的引力也消失无踪。
天乞此刻双眼露出一丝桀骜,心中对李单客早已定论,此人来自二环!
唯有神秘莫测的二环才会对银白鬼面面具如此熟悉,只因这面具本就是二环之物。而李单客教月流霞丹道与符道,这就是二环中剑,符,身三道派的幸密。丹道还好解释,但符道在整个东原能有几家精通,走符一道顶多能步入四环,三环诸家可没有修符道的一家,而这湖中阵法便是符道化之,实力惊人骇天,这绝不是除二环外任何一家符道道派能做出来的。
“我也相信这一天不会太久。”
天乞的嘴角轻蔑一笑,将鬼脸面具重新戴上,跃身冲出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