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舒猛地睁开眼睛,死死盯着头顶的帘帐。清晨的阳光透过珠帘洒了进来,耦合色的蜀锦幔子垂在月洞门拔步床两侧。
旁边的墙上挂着父亲抵御南梁前送自己的九节鞭,当时她还开心地许诺父亲,等凯旋时送他一只自己亲手绣的荷包,可惜后来齐元昭觉得使鞭子粗俗,她便再也没有用过......
等等......这是?这是勇毅侯府!
守着纪云舒的春迎看到她满头大汗,轻手轻脚地拿来扇子扇着,“小姐,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纪云舒惊讶地转过头,眼前的春迎穿着翠绿色马甲,下身是同色湘裙,腰间挂着自己送她的十三岁生辰礼,一块顶好的白玉腰佩。
春迎比她大一岁,她这是......重生了?
她一时激动地坐了起来,顾不得穿上鞋子,下地往梳妆台奔去。光滑的铜镜里映出一张少女的脸,白皙柔嫩,沁出淡淡的粉,一头秀发柔顺的披在身后,这是十二岁的她!
“小姐,你起身怎么也不披件衣裳!春迎,你怎么伺候小姐的?”姜嬷嬷进门瞧见云舒只穿了中衣,赶紧给她披了衣裳。
“嬷嬷......”纪云舒声音有点哑,姜嬷嬷是娘的陪嫁,娘过世后一直跟着自己。纪云涵入府后说嬷嬷奴大欺主,她便打发了姜嬷嬷回家养老。直到前世自己小产缠绵病榻,姜嬷嬷自请入府,时常开解着她,又照顾她到最后一刻。
看着扑到自己怀里的纪云舒,又听到她声音里带着委屈,姜嬷嬷心疼地皱起了眉头,“小姐是想夫人伤心了?小姐病才好,可不敢这样伤神。”
纪云舒听着嬷嬷安慰的话,眼泪一下子就忍不住了。父亲在她十岁时战死沙场,母亲得讯后就一病不起,拖了一年也撒手人寰。她重生的时间,正是母亲周年祭后。想到自己前世的坎坷,眼泪越涌越多。
姜嬷嬷惊了,立即向春迎使了眼色,春迎垂手退出去,轻轻关上了房门。
“小姐切莫再哭了,这眼睛肿了,夫人在天上看着也会心疼的。小姐可是担心二爷一家进府的事情?”
纪云舒闻言一僵,母亲周年祭后,她病了一场,二叔一家便借着照顾她的名义搬进了侯府,婶母以她未出阁不方便打理侯府的理由要走了管家之权,她平素便喜武不擅理家,为此很是感激婶母,连带着对纪云涵这个堂妹也更加地好了。可她哪知道,这一家子就是豺狼虎豹......
“小姐若是难受,大可不让他们进府。小姐递了牌子跟皇后娘娘求一求,他们便说什么也没用!”
云舒沉浸在回忆中,闻言一愣,是了,她的父亲御敌有功,过世后被追封为勇毅侯,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也被封为正三品的荣宁县主,自然是可以进宫求皇后做主。可是这份殊荣是父亲以死换来的,如果可以,她宁愿不要。
回过神来,她止住眼泪,朝姜嬷嬷安抚地笑了笑,“嬷嬷不必担心,二叔和婶母‘照顾’我一年,占着亲情和宗族的理,不让进府怕是不行,纵使是皇后娘娘插手,也要讲个理字才行。”
母亲过世这一年,婶母余氏隔三差五便带着纪云涵来侯府,名义上是照顾她这个侄女,其实是摸清侯府底细,纪云涵还趁机诓走她不少东西。加上余氏的刻意宣扬,现在满京城里谁不知道她纪云舒是个只会哭的病秧子,侯府少不得二爷一家照看着。
呵呵,他们不是想进这个侯府吗?那就进,她倒要看看,重来一世,自己看清了这家子的狼子野心,他们还怎么霸占侯府!
“小姐,那就这么让他们进府?”姜嬷嬷还有不甘,自从余氏说了要搬进侯府后,小姐就噩梦不断,这人还没住进来就把小姐吓成这样,要是住进来了,小姐的日子可怎么过?
“进,去把翠荷院理出来。”云舒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眼下青黑色的一圈,脑子里却一直回响着死前听到的那些话.......
“夫君心疼我,怕掌家事辛苦,让你先料理好这府邸罢了,不然你连踏进齐府的资格都没有!”
“知道你当年怎么滑胎的吗?记得夫君亲手给你端的安胎药吗?啧啧,那可是个成型的男婴啊,夫君又怎么会让你的儿子占了我儿嫡长子的名份呢!”
“知道你为什么嫁入齐府六年无所出吗?你以为滑胎后你喝得是补药?那是夫君亲手端的绝子汤!”
“我跟夫君说你苛待我,他就再未踏过你房门!我就是可怜你,来看看你最后一眼,顺便把休书给你。你放心,就算死后,你也别想跟夫君有一丝关系!”
“纪云舒,你除了投胎比我好,你哪里比得上我?舞刀弄枪、无才无德、愚蠢至极!你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你们一家压在我们头上,世人永远看不到二房!所以你爹该死,你娘该死,现在终于也轮到你了!”
“是不是想喊人?你放心,你马上就能见到那四个丫头,等她们打点好地府,你就可以下去继续做你的侯府大小姐!”
爹娘该死?纪云涵说得是什么意思?想到父母的死,想到陪自己长大的四个丫鬟,云舒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耳边嗡嗡作响。她想要站起来,却什么也抓不到,眼前一阵一阵的黑。
她最后甚至去求齐元昭放过春夏秋冬四个,她磕得满头鲜血,却只换来那人嫌弃的一个眼神。
眼前越来越黑,她不能被仇恨蒙蔽失了理智!云舒咬咬舌尖,一股子血腥味袭来,她也清醒过来。二房最想要什么?声誉?地位?财富?在他们最接近希望的时候再摧毁,想必更让人痛苦吧?
云舒拥着披风走到小祠堂,这是大灵堂撤下后,她专门为父母供奉灵位修建的。她深深拜了下去,“爹,娘,你们放心,既然老天爷给了女儿这个机会,女儿这世一定为你们讨回公道!”
眼泪渐渐浸湿了面前的蒲团,云舒却不愿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