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前前圣上亲下圣旨,将锦熙侯胞妹赐予礼贤王裴兰迟为正妃,在九月秋风渐凉的天里,这消息也随着满城落叶飘飘,传遍了整个帝都上京城里。
而这边礼贤王府中接到赐婚的消息之后,府邸内张灯结彩了大半月,临成亲的前一日,白胖讨喜的礼贤王府老管家裴福依然跑进跑出忙得晕头转向。
秋风甚凉的天里,裴福东奔西跑忙得汗如雨下,只因自家王爷主子那双眼挑剔得很,还有一双嘴无时不刻不淬了毒,一遍遍嫌弃这回的赐婚不是礼服太丑,便是圣上御赐礼品甚薄。
裴福呼噜着汗湿的衣襟,一边倒腾上好的花土,一边心中抖索,这些个兰花可都是王爷的心头好,春初绽开花期又短的新兰,好不容易存到如今这九月薄暮后。可照这么瞧,大婚这日一过,他栽了这么久的宝贝儿就要凋了。
倒是回想起自从这赐婚的圣旨下来后,唯一算好运的,是他家兰迟主子自始至终倒是没嫌弃过准王妃。
只在宣布赐婚的那日,裴兰迟晃荡着步伐自宫中回来,斜了桃花眸子细细挑了一片心爱的大雪素兰上的细嫩花瓣,慢腾腾说了句,“倒不是本王挑肥拣瘦,或者你以为,本王有那闲功夫厌弃她么?”
远自滇南又价值千金的花瓣在裴兰迟手中瞬间被折落,一旁下人并着老裴福一齐瞧得战战兢兢。
可怜老裴福一把年纪,还要继续宫里宫外忙得头尾不着。
……
翌日,礼贤王大婚,上京处处皆大喜。长长的地毯是苏绣缎子精勾细织,寸绸寸金,自锦熙侯府一路直直跨了条上京主道铺到礼贤王府门前,可见当今圣上对这次婚典重视。
如今朝堂之上炙手可热的锦熙侯封肃胞妹出嫁,嫁的却是太后绘熙夜宴上不曾出席,且当时还曾断然拒绝此回赐婚的天家第七子礼贤王。
传闻中锦熙侯在沙场上如何神勇,如何威风八面,如何铜铃眼招风耳关公脸,说话一声动八方威四海。
这传闻里牛高马大的锦熙侯姓封,名肃,乃十八年前败落的封氏将军一脉,至今家族中只余下昔年开过老将军封天敬与其亲妹封晚。
当然,谁也想不到的是,此刻这位传闻中铜铃眼招风耳的正主儿,正在自家侯府被扒光了衣裳灌了迷/药睡得昏天黑地。
而此时正坐在礼贤王府高堂位置上悠哉悠哉喝着冻顶新茶,抻着二郎腿还一脸懒散似笑非笑的“锦熙侯”,却另有其人了。
正蹬脚坐在高亲席位上的那人一身素净的梨花白长缎衫,同色丝线暗纹绣于袖口领上,托得风雅出尘,黛蓝腰带扎得他腰身纤细入柳,如同迎风便倒的病弱美人。玉冠笼在头上一丝不苟,明眸善睐,瞳中晕染了半片懒散,宜喜宜嗔,狐狸下巴尖细雅致。
总归而言,这位美人雌雄难辨。任谁见到这纤细瘦弱模样,也瞧不出这便是近来声名鹊起也让鞑靼闻风丧胆的那位千人斩侯爷。
锦熙锦熙,因着姿容绰约又能为卓越,圣上才赐了个如此娉婷的封号。取义锦绣荣华,熙色韶光。
而的确这坐在堂上的,也的确不是封肃,而是如今正该盖着盖头上了花轿的新娘子封晚。
封晚此刻半眯着眼,目光自人头攒动的花厅直直穿到外头,若有所思。
女扮男装,扮的还是自家亲兄长。封肃、封晚原本便是双胞胎,演出来也是如出一辙的像。
而外头也正锣鼓鞭炮齐鸣喧天,风乍一吹,鞭炮纸炸碎的硫磺气息扑鼻,转眼变盖过厅中专程摆满的名贵兰花香气。厅中宾客也大多三三两两聚在一团,一边寒暄,一边等着新娘子来一睹美人风采。
外间自然是枝头新花晏晏盛放,里间厅堂中也处处喜气洋洋,只有封晚自顾自混若没骨头搭于堂前高亲的太师椅上,睁眼含笑扫视厅中,偶尔有一两个前来搭讪的,也只是上前睁着眼瞎客套恭维两句,诸如侯爷少年英雄,又生得风流无匹,诸如此类,又匆匆忙忙离开。
每逢她眼风扫过的那人与他双眼对视,便恭恭敬敬屈身回他一礼,封晚亦回头含笑举杯,半作姿态。
这时有个俊俏小哥儿悄然走近封晚身边,俯身在她耳边轻道了一声细语。
“哦?新娘子这么快就到了?”封晚听完,摩挲起手中薄胎茶碗细瓷盖,吐出的声音略为沙哑,亦是雌雄难辨,并不敞亮,只知说不出的悦耳,却是她刻意压抑所为。
来人点头,笑得体面,“主子,需要莫惊去后头通知王爷该出来么?”俊俏脸蛋儿仿佛无论何时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
封晚抬手轻摇,唇畔噙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调笑,“不必,该来的时候他自然会来。”
莫惊得令,“那主子还有什么吩咐么?”
封晚摇头,手中茶杯盖一磕,转眼看他,“喏,我哥呢?确定打晕了?迷/药灌得够不够分量?”
莫惊狗腿得很,“回主子,依主子安排,先前小的在府中时便趁侯爷去同假新娘子说体己话儿时已动了手。待侯爷被敲晕,小的姐弟俩就灌了足有半锅下了迷/药的燕窝与侯爷,这会儿侯爷正五花大绑被捆在主子闺房里呢,主子甭怕,那头还有莫景和莫休轮番守着。”
封晚笑得心满意足,“那就好,我就怕在这儿正玩得欢畅他要是突然来了怎么办,保不定就让满朝来贺亲的文武净瞅着我兄妹俩过家家了。”
见莫惊乖觉点头,封晚又从衣襟里掏了锭足量金子与他,“我总觉得今日会出些乱子,这样吧,待会儿让你姐姐小心点儿。我通知不到,你跑里跑外不大打眼,比我方便。总而言之,行事灵活些,今儿万事小心为上。回去让肃肃做东,咱们一家子去吃乌江楼。”
莫惊接过金子点头如捣蒜,“主子过虑,这点莫伤自己会随机应变的,她那人主子你还不知道她么?”
封晚摆摆手,“那就好。”
莫惊闻言退下,一边踩着细碎脚步,一边喜笑颜开,“能出什么乱子,能出的乱子都是你自己惹的,哎喂我的好主子,怎么就这么嫁了呢。”
堂外这时忽然有声音高喊,“礼贤王妃到——”喜娘长长一声喜气洋洋的吆喝,直贯彻整个礼贤王府,惊飞了外头鞭炮也没炸走的鸟。
府中客人立刻扎堆起来,聚在正门迎接新王妃,而喜堂中坐在高亲位置上的封晚依旧半步不挪。她吊着二郎腿坐于高亲位上,一点想起身的意思也没有。
手中茶碗轻置,眼睫也微微垂下,漏了一扇和煦微光。
封晚忽然仰头叹息,从来没有想过,她这个怎样也长不大的,家人口中的既顽劣又懒惰的主儿,有这么一天要同兄长一起,光复家族。
“那么就既来之,则安之吧。”一道沙哑嗓音逸出喉咙,封晚转眼间眉开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