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楚瑜身影并着青鬃驹怒气冲冲彻底消失在封晚视野里时,她才转过身来,好整以暇抄起手望着仍旧半趴在地上作死狗状的裴兰迟。
不过美人作死狗状,那叫文弱病美人。
封晚踢了裴兰迟腰际一脚,“别装死,起来吧。”
地上半眯着眼的裴兰迟长睫忽扇忽扇睁开,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却并不愿意起来,而是撑着脑袋半躺在草地上,嘴里还叼了根草茎吊儿郎当,“本王还以为,爱妃你真能同那榆木疙瘩打上一架,哎,太扫兴了。”
封晚眯眼蹲下,松纹随着入鞘,“王爷,你是素来便由衷欢喜工于心计呢,还是如何?这样子很有趣么?”
裴兰迟居然正儿八经点点头,“还不赖。”
封晚垂眸暗暗嗤笑一声,这人当真不好相处,你永远想不到下一刻他想的会是什么。
这时眼前光线骤然被遮挡,封晚抬头,近在咫尺的却是裴兰迟放大的恶意笑容,“你原本想救的其实不是为夫,而是楚瑜吧。”
封晚就势坐下,双手撑地,看着与她相隔不过几寸远的裴兰迟,坦然承认,“是。善用兵者隐于形,有而示之以无,我相信王爷一直是这样的人。就譬如你身边一直有个一等一的高手静待在旁窥伺,你却一直未曾发信让他出来救你,即使楚瑜的剑已经伤到了你,你也依然将这个绣花枕头的名声发扬得淋漓尽致,这是因为……”
唇瓣顿时叫一根修长手指比住,面前裴兰迟美好面孔骤然放大,封晚察觉他轻声吐息在自己脸侧,“嘘……这当然是苦肉计。”
无耻之徒!
拍掉唇边手指,封晚笑得无声,“是啊是啊,无论你如何名声恶劣,起码目前我的确是你妃子没错,再说你和楚瑜两人打斗时,武功高下立现,就瞧这草包样儿上,我当然得护着你救你。”
冷不丁裴兰迟欺上前来,在她脸侧舔了一口,随即又捉了她的手,牢牢握紧,声色如糖汁丝丝浸蜜,“爱妃甚了解本王心思,瞧咱们这郎才女貌的。日后你便是本王的心肝宝贝儿,枕头棉被。答应了本王,本王回京就不为难你那木头副将了,如何?”
封晚抽手,拈了眼前笑眯眯的妖孽身前还算干净一角衣襟,就着擦了自己脸上裴兰迟舔过的湿印,一边伸手成拳,用力碾了碾裴兰迟胸前那三分深的伤口,一面碾一面心满意足看着裴兰迟面容再次扭曲起来,“别在我面前装,还郎才女貌,我瞧着可不是豺狼虎豹么。再者说来,王爷当真养得起我么?”
裴兰迟伸出三根手指,窃笑如狐,“一日三餐,有鱼有肉。”
封晚忽然一拳用力砸下去,疼得裴兰迟龇牙咧嘴又是几声怪叫,“我的心肝儿!加鲍参翅肚!”封晚见状站起来,拍拍衣上沾的草屑,居高临下望着狼狈得紧的裴兰迟,“王爷,真是不好意思,妾身挑食。”
“府里那些个姬妾不也是这样么。”裴兰迟咬牙起身,捧心作肉疼狗腿状,“那爱妃想吃什么,本王便差人做什么,便是我那父皇口中食,本王也让人夺一口下来让爱妃先尝,如何?”
封晚掸掸灰,“既然王爷舍得抢自己爹爹口中饭菜,那就一言为定。”
裴兰迟无赖继续捧心柔弱,眼皮抖得飞快,“爱妃,你瞧瞧现今本王这个狼狈,胸口还疼着,爱妃就不来搀一搀么。”
走在前头的封晚终于再也装圣人装不下去,回身大踏步走到裴兰迟身边,纤细手臂搀上明明身材高挑却格外清瘦的男子。当然,也顺势拧住了该男的耳朵,“裴兰迟!你再不把你埋在咱们身边的暗桩叫出来,我今日就让你脑袋跟耳朵分家!”
风度形象前一刻丢完,封晚后一刻立马后悔不迭……
却冷不防见到高大身子半拉挂在她身上装死的裴兰迟伸出只手来,将她反勾住一把搂在怀中,自己却别过头去,肩膀却不住抖动。封晚横眉看过去,才发觉裴无赖正抿着唇忍笑忍得痛苦不已,五官都皱成一团。
“不许笑!”封晚炸了,伸手戳身旁男子腰眼。
“哈哈哈哈哈哈!”裴兰迟要害被戳,忍笑破功,惊飞了一树的鸟,扑棱棱抖下许多鸟毛。
两人一路互掐,待走了小半截路到了树林口,裴兰迟才消停下来,气定神闲站好了,接着便打了个响指。
封晚心里正恨不得把他煎炸烹煮来一遭之后喂狗,这时却瞧见树林里走出条身影,身后牵出一匹通身皎白,上有罕见银鬃,乌蹄丰仪的马来。
来人一袭黑衣,五官英挺,眸中清明且沉默不语,身后负一把布裹剑柄的粗陋长剑,步伐轻灵配合一呼一吸,见其左右肩膀有些略微高低不一,身后草地被踩出的脚印里,步子亦是左深右浅,随着每一步缓缓踏来,眼光都不动声色打量她四周。封晚当即断言,此乃一位高手,还是个段数比自家莫惊高那么不止两三层的高手。
那人走到裴兰迟身边,后者正哼着小调,“哟,良宵你来了,方才裴钱有没有踢你呀。”
黑衣男子嗓音淡淡,“它与属下一同隐在林中,攻击欲踢属下共三十六次,但皆被属下避过。”
随即只见裴兰迟走上前,轻轻抚了抚马脖子上的银鬃,“裴钱,你还真是长进了呀,连良宵都敢踢。”那马仿佛能听懂,随着他话打了个响鼻,作分外柔顺状。
封晚看着眼前二人一马汗颜不已。
敢情这马名字得来便宜得很,跟着主人姓裴,裴钱,赔钱……
“噗……哈哈,哈哈哈……”
正当她背过身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时,却不想那头裴兰迟早已经上马,甚至朝她招了招手,“爱妃快上来,咱们还得回去把亲成完呢,朝中来贺喜的官员们可都晓得本王专程出门来找你了哟。”
封晚看着马背上窃笑如狐的裴兰迟,笑容立时止住。
“王爷这是还要回头继续成亲的打算?”虽则敝衣陋衫甚至胸口那道浅伤都不足以影响裴兰迟半分美色,可那玉冠歪在一旁,乱蓬蓬沾了草屑的头发,加上被楚瑜先前削成一条条的喜服,脸上甚至还沾了泥。回头继续成亲,叫满朝文武怎么看?这礼贤王出门专程找侯爷野合还是打架来了?
“要么……还是免了吧?”
这么想着,却还是被裴兰迟一把捞上了马,在裴钱很不乐意有生人上背不住打着响鼻的声里,裴兰迟轻描淡写道,“爱妃,你若是嫌弃本王,本王可是会让良宵赶回去绑了你那小竹马副将的哟。当然,本王压一枚铜钱,良宵一根手指就能完胜楚瑜,你说是撕了四肢呢?还是卸掉头颅?要么热铅水灌胃吧,丁零当啷好听得很。”
封晚急忙狗腿,“那咱们还是赶紧走着,晚点儿菜都凉了。”
裴兰迟眯眼,“无妨无妨,裴钱脚程比其他马还是快得不止一倍两倍,否则本王又怎么能追回你这只逃出笼的鸟儿呢。”
封晚继续担心,“那……良宵怎么办呢?若是路上没有过往马匹车辆,今夜或许就回不了京了。”
裴兰迟手一挥,大气得很,“回不了就让他睡树上。”
封晚高声呼,“王爷威武。”
裴兰迟心满意足,“爱妃深得本王心。”
两人就在说话声中拍马绝尘而去,留下良宵留在原地,依旧保持缄默不语。
半晌,风动,黑衣人影随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