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把满厅权贵都不当回事儿的人物,除了位高权重的圣上跟太子,也就只有这位素来不问朝政只爱花草美人的闲散王爷裴兰迟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更何况今日本王大婚,能引来这么多朝堂上的肱骨之臣,还真是让本王这府邸蓬荜生辉呀。”
公裳喜服的袖口上并不如平常喜服的金银线勾织成龙凤图腾,而是断续缀满星点兰瓣。墨黑长发如云烟卷,被绾在滇南羊脂白玉精琢而成的玉冠下。
异于旁人的是细长的桃花眸中隐约可见一抹暗沉鸦青,眉目若泼墨山水雅致,唇边却噙了一抹戏谑,拈在修长指尖的一株大雪素上露珠盈盈欲滴。花同主人如出一辙,韶光于顾盼间不住流转。
桃花眸,鸦青寒,恍若谪仙。
而下头也的确有骄矜的贵族小姐深深吸了口气的声音。
当然,即使他裴兰迟是谪仙,也是之前作恶多端又流痞不羁的神仙,就譬如骚包性格永远无法更改这点上,“诸位可觉得小王这个新郎官儿今日打扮得够亮堂么?”
在座诸位纷纷暗自擦一大滴涔涔而下的冷汗,心中齐叹,哎哟堂前这位可是只实打实的笑面虎,却又碍于颜面不好直说。
于是满堂亲贵纷纷换上笑脸,一个接一个称喜道贺,半分不敢违逆了这主儿半分去。
要知道上京广为流传的宫廷密闻里,这礼贤王是生母不详,儿时被圣上从民间领回来,可本该是身后没有半分势力的小可怜,却奈何太后不知怎么的就宠极了这个孙儿,圣眷颇浓直至如今。
而裴兰迟又极其善于拿捏女人心思,只要他乐意,配上这鲜妍皮相,自然容易讨女人欢心,何况这深宫里不常与人交心的老祖母。久而久之,自然也就养成了如今这顽劣的风流王爷。
然,私底下朝堂里大多数官员对裴兰迟却又是不屑一顾的。
而干巴巴站在一旁的裴福见自家主子终于出来了,赶忙跑到裴兰迟面前,大喘气道,“王爷……哎我的王爷,大事不好啦!……被刺客劫走啦!”
裴兰迟挑了挑眉,伸了手指扯下一片大雪素的莹白花瓣,“裴福,新娘子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儿么?什么被劫走了又?”
裴福抖着手指着方才封晚还坐着的位置,终于匀下气来,面色捉急道,“是侯爷!被劫走的是侯爷呀!”
在满堂权贵如若无物里,裴兰迟手中大雪素的叶片瞬间被掐出一道深印,“什么?”随即见他踱步到新娘子耳边,轻声问了句什么,而后一脸严肃起来。
那句话是裴兰迟凑到新娘子耳边声音极轻,“美人儿?”
盖头下的新娘子八风不动。
……
裴兰迟黑脸拧眉,当即猜出盖头下并非封晚,由此推断出封肃应当也被她施计绊住。又腹诽好歹是个正式日子,该当王妃的倒是找了个别人来充胖子,这位姑奶奶可真是个姑奶奶。
蒙在鼓里的裴福又将锦熙侯被劫走的话大声重复一遍,声势直震三里开外。
满堂皆寂,众权贵面色各异,下头又隐有悄声窃窃起来。
裴兰迟一双桃花眸半眯,眼中情绪闪烁不明。偏巧这时裴福又大着胆子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主子,小的十分纳闷,按理说照侯爷身手,是决计不该被人劫走的,这可怎么是好?”
“嘁。”裴兰迟甩袖,掐断手中大雪素的茎干,吓的身旁老裴福嘶一声长长地气,这头又听见王爷主子兀自嘿嘿地笑,“不用想,定然又是她那好兄长的好副将管闲事。啧,这人当真是狗皮膏药乌抹七黑一块,黏人得紧。”
偏巧门外又有小厮匆忙来报,太子及几位王爷大驾光临。
喜堂外头传来喧闹,乌泱泱一大群人又涌了进来,为首的那人一袭素净锦袍,器宇轩昂,笑容和煦,平易近人。居左的人却是五大三粗,满身朱紫,阴骛明打明写在脸上。
裴兰迟桃花眸一挑,哟,可不是他那名义上的大哥太子裴言纪,和二哥礼忠王裴宵,还有那一帮永远追随太子忠王的狗腿子弟兄么。同一个爹爹,倒是什么种都有。
裴福晃动胖身子急忙上前迎接贵客,却不想此时身旁一道绯红艳光划过,有人比他速度更快的迎了上去,笑得恁叫一个仙气璀璨,可不是刚才还一个劲儿作妖的自家主子么。
“七弟……”裴言纪伸出双手,笑容满面正欲送上自己的新婚贺词,却发现裴兰迟并不是迎向他,而是穿过他跟裴宵身边,径直扯了礼服上多余坠饰扔在地上便大喇喇朝王府门口走去,甚至连平日心爱的雪素兰也一并弃在地上,口中还大声喊道,“给本王备马!”
太子伸出的手就这么干干摆在空中,上也不是,垂也不是……
裴福十分不好意思看了太子等人一眼,也只能急急追出去,肥胖身子一颤一颤,“嗳我的主子,您那匹老马太爷正在吃草呐!”
裴福边跑着又回过头苦笑着瞧着众客人,一边作势鞠躬,赔礼道歉,“众位王爷大人,今日实在是不好意思,众位且歇着饮些茶水,等王爷追回、追回……那位上亲,咱们就继续婚典,真是万分抱歉……万分抱歉。”
主仆两人身影刚一消失,喜堂中就这么骤然静了下来,一干人等瞧着裴兰迟远去的方向,又瞧瞧才至殿中的这么一帮子王孙,脸上表情可谓精彩纷呈,如同齐齐吞下十只苍蝇。
太子这时慢条斯理收回手,目光扫过堂外地上被裴兰迟随手扯下来的绦带锦囊和那支开得正好的晶莹花朵,唇角微勾。
这个七弟,还是一如既往的任性不长进么。
而另一头的礼忠王裴宵,则盯着喜堂里一直杵着不动的新娘身姿,满目窈窕倩影里,似乎若有所思。
“众位稍安勿躁,既然七弟让咱们稍等,那便等他与锦熙侯回来,再行开宴罢。”太子笑容满面发话,似乎并不把方才的尴尬放在眼中,再抬头,依旧是平易近人,度量宽广的周唐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