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马背上依旧受制的封晚心中无语问苍天,早已问候了裴兰迟祖宗十八代不下数十遍。
既然楚瑜是绑着她出逃,那逃跑的方向必然是出城。帝都城外官道上,一匹青鬃驹正急速飞奔,搅得路边尘沙扬起。
可是这劫的既然不是厅中的新娘子,这出逃之说又从何而来,又何必逃?可惜封肃侯爷这位忠心耿耿又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属下似乎并不这么想,只顾着抱紧了怀中一袭梨花白的男装美人策马狂奔。
封晚在马背上被颠得七荤八素,只觉得昨夜原本就没休息好的腰子现在更是被颠得四肢百骸都离彻底脱体散架不远了,如是想着,她又忍不住低声咒了一句裴妖孽实属祸害。
“小晚,你……”头顶传来楚瑜明朗中正的声音,封晚抬头,见得他瞥过自己一眼,意味不明。
唔,难道现下她表情异常凶狠不成?居然被她瞧到楚榆木疙瘩的眼里有几分尴尬躲闪。
“怎么?劫人的倒是还支支吾吾起来了?我说楚瑜,你平日吃饭不见少呀,怎么说话到声儿小了?”
封晚见不到的,是自己不慎露出的一截脖颈,柔白肌理上斑驳碾出了一枚小小的青紫印记,煞是显眼,直看得楚瑜心里五味陈杂。
“小晚,你昨夜……”
“昨夜什么?大老爷们儿有话好好说,别像个姑娘一样。我还是个弱女子你也没瞧见下手怎么轻点儿。”封晚正烦着,又听见楚木头难得说个话也吞吐不清,愈发觉得坐在这马背上如同遭受炮烙。
若是换做她从前在秋独山上学艺抑或之后随封肃一起出征,连日征战不下马背都是常有,可现下,昨晚……封晚皱眉叹一声,毕竟特殊时期么。
楚瑜还是没有将心中猜想说出来,只得沉默。看着她在身前,偶尔侧眸的狡黠样子,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同鞑靼对阵的最后一战里,那时封肃与封晚并肩,封肃在阵前冲锋,封晚作幕僚智囊。
当时的边塞风沙滚滚,敌方军师叫嚣不已,封晚却自军帐中出了来,一身戎装银甲,提着手中鲛筋弓上马之时,转头对他说,“要报仇,必先有家有国。我也断不能容忍他人触犯爷爷与哥哥誓死护卫的疆土。楚瑜,战场本就是君王野心的扩张,许多时候,只能以杀止杀,以最小的牺牲,谋取百姓安乐。”
当时的她特特改了声音的嗓子敞亮悦耳,眉目鲜妍得叫人不辨雌雄,三分英气,七分潇洒。
当时他能与她并肩,豪情万丈。
两人一路无话策马狂奔了又一截路途,上京城门已经远远被绕在后头,封晚转头瞧了瞧,这才慢悠悠道,“楚瑜,还是解了我穴吧,反正离上京都这么远了,我也一个人走不回去是不是?再说了,以咱俩的关系,你还这么待我,多伤感情。”
封晚也实在没有气力闹了,这一场乌龙闹下来,已经日近午时。封晚估摸着今日大抵是个黄道吉日,否则这九月天里,断不会出现如今头顶的金乌烈烈日光浓重,晒得她口干舌燥。再加上被楚瑜封了穴道的浑身不爽利,只想找一处地方大肆发火。
楚瑜到底被封晚在头顶作威作福了多年,还是舍不得她难受,又经封晚三两句软语磨下来,铁打的信念也化作了屈服,这才并指点上了封晚肩头。
穴道被解,封晚当即长吁出一口气,随即又不动声色打量起附近木植山水,若是没记错的话,她记得前头有一片树林,官道到了那一处便有些曲折阴郁。
树木遮蔽之下,自然也好动手脚。她侧眸乜斜一眼仍在专心控马的楚瑜,到了那时便该离开了,楚瑜么,打晕便好。否则他醒着的话,这一根肠子的榆木疙瘩又容易生事端。到时候她回去礼贤王府途中,随意找个同在官道上的旅人商客,挂了锦熙侯副将的令牌送他回京中便是。
当然,首先她得掐准了时机动手。
楚瑜是好人,一则她不愿辜负他一片心意。二则,也是封晚心里最不乐意的,便是出这么一档子事儿实在是麻烦透了!
封晚,天下第二懒,也是天下第二怕麻烦。第一这名头,是一定要让贤给秋独山上那寂寞老头儿的。
眼见着树林越来越近,封晚伸手拽住楚瑜手上的缰绳,趁机活络活络筋骨,“楚瑜……”
“嗯?”身后男子鼻中灼热气息喷出,打在封晚裸露出来的脖颈后,让她心中顿时浮起一层异样。
收摄完心神,封晚也调理好最后一线紊乱气血,轻声道出,“你知道若是被人查出劫持王妃的人是你,会捅出什么娄子来么?”
她不必看,也知身后楚瑜表情是万年不变的淡然。这人素来品性清寡,眉目里也是无欲无求,为朝忠心耿耿,为人光明磊落。
而且,楚副将还是如今军中公认的英俊不凡。
半晌,男子温良嗓音响起,“知道,侯爷如今为朝廷立下大功,是御前红人,你更是红人心肝儿尖尖上的那位。我这个刺客,既然有胆子敢劫持王妃,自然是先擒回刑部,随后大理寺问罪,定案。轻则贬职,重则……流放。”
“那你又何必明知故犯。”封晚叹一口气,放缓缰绳,任马驹收下步子在路旁慢悠悠走着,边走边啃草,槽嘴儿吃得飞快,显是一路狂奔下来累坏了。
这时身后人蓦然抱住她的腰身,手心温度直直透过衣料熨帖至封晚肌肤,楚瑜的叹息敲打在封晚耳际,“只是看不得你同别人成亲而已,况且那么多人,就算是我也……总之,为什么会是个恶名昭彰的登徒子。”说到这里,楚瑜有些心气不定起来。
战场上眼神锐利如刀的将领,这一刻骤然青涩懵懂如若少年。
封晚垂眸,阳光在她白玉面颊上投下一道轻微剪影,“楚木头,我既然要嫁的是这个人,那必然能从其中得到好处。再说,我也从来不把风花雪月当成一回正儿八经的事。那天你来求亲的夜里,我便说了,我终究是个懒人,并不想为后半生谋一条什么路,走到哪里,便是哪里。”
干燥的手掌依旧紧紧握在腰间,掌心有粗砺纹路,显然是纵横刀光剑影里多年磨练出来,“别的我不远多说,只问一句,为什么一众王孙公子里,偏偏我不可以?”
缰绳下的青鬃驹已经信步到了树林边,植物香气清新,幽幽飘荡在道路两侧,四周静谧非常。
封晚抓住腰间男子横亘的手掌,镇定缓慢的掰开,伴着口中风轻云淡,“我并不愿意你陪我一起冒险。”
随即翻身下马,动作赶紧利落。
一瞬间里手再次被马上男子用力拉住,后者也随着下马。
“我可以陪你一起,倾家荡产,身家性命置下也在所不惜、死生不计。”明朗的男子眼中有坚定,且决计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