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_北洛神族

官道尽头，隐约出现一队人马，众人都提神看去，不一会儿那队人马车驾越走越近，众人才瞧得真切，那一队清一色女子打扮，一前一后两个金帷暖轿，连轿夫也是八名秀丽的女子。众人无不哗然，不知这是什么人，竟如此风流。

那队人行至城门外百步处便停了下来，两名侍女分立两侧拉开轿帘，一个红衣男子自轿内探出，他朝城门方向定了一眼，乔尧沉哼一声，两队铁甲兵士踏步而出，分立官道两侧。

那红衣男子向后行去，行至另一个暖轿旁，亲手去卷起珠帘，珠帘拉开，映入眼中的是一个极华贵娇艳的女子，那女子一身金丝百鸟朝凤服，头戴东珠金冠，裙摆之下，是十道纹绣的孔雀羽尾，两颊胭脂淡淡扫开，更多了一层让人失魂的娇媚。

女子施步行出暖轿，于日光下，全身更是不加遮拦地散发出绝色光芒，她的手轻搭在那红衣男子伸出的掌上，二人便齐步向城门走来。

二人皆一身华服，明艳得射人眼睛，在两侧铁甲兵士的注目下，神态自然，丝毫无半分不适，似这些兵士不过透明一般，光是这股气势，就比刘硕强上百倍。

“他是谁？”水汜和微微侧了侧身子，移在刘硕身后，小声问道。虽已猜到这就是四殿下，可……他如何与凤凰搅在了一起？

“不知道啊，不过好美。”刘硕传音入密过来。

水汜和默了语，不再说话。眼见二人行得近了，乔尧数次向刘硕递眼神，刘硕却看那女子看得痴了，丝毫不为所动，水汜和在侧提醒道:“小王爷，该你出场了！”

刘硕猛地才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冲乔尧笑了笑，提步上前迎道:“梁王府恭迎四殿下回京。”乔尧也在后接道:“末将乔尧恭迎殿下！”

二人行至身前，红衣男子开口笑道:“硕儿亲自来迎我，面子可大了！”见刘硕神态不自然，又道:“还是叫四哥亲些！”

刘硕嘿嘿一笑，当下就改口叫了声:“四哥！”又问道:“这位姐姐是谁啊？”

“身无彩凤双飞翼，故而来迟，望殿下勿怪，望凤凰妹妹勿怪。”

这一声来得突兀，且无迹可寻，似是从心底涌出来的幻听一般，众人无不惊骇。

但觉一阵清风刮过，自城内搬移出一个碧色身影，她身不动，裙不扬，就这么笔直地自城内幻影飘出，转瞬间就已至众人身前。

“见过殿下，见过小王爷。”来者对二人礼道。

刘硕和乔尧也对她行了一礼，那红衣男子眉目不动，却显笑意道:“劳灵犀宫主亲自出城相迎，承飞不胜惶恐。”

“殿下抬举。”灵犀回道。

“殿下若是惶恐还好，若是不惶恐，可别瞎客套，心有灵犀，昭然若揭。”一旁的凤凰接道。

灵犀回道:“两位远来辛苦，还是早些入城将歇吧。”

二人应了声，乔尧率兵开道，一队人便缓缓步行入城，只是气氛似是重了些，都无人说话。

“咦？先生呢？”刘硕在后大声叫道。

“什么先生？”承飞回身问道。

刘硕道:“随我一同来的先生啊，刚才还在这儿的，怎么突然就没影了？”

“许是有事，先回去了吧。”承飞语气硬了些，这个刘硕平日出状况也就算了，今日有凤凰和灵犀在，他还这么胡搅蛮缠。

“不会啊，迎接你的时候还是他提醒的我，不过顷刻之间，怎地就没影了？”刘硕没听出承飞的语气，又接道。

灵犀和凤凰相视一眼，凤凰与承飞一起，也就是说在凤凰出现之后，那位先生还是在的，而灵犀也随后而至，那位先生就不见了，能在二人眼皮子底下销声匿迹，二人都显然一惊。

“你说的那位先生是什么来头？”灵犀开口问道。

“他叫胥水，是我的辅师，据说还是灵犀宫的外门导师。”刘硕回道。

灵犀“哦”了一声，回转过身，不再发问。承飞见状，道:“好了，别胡闹了，快回府去罢！”

“哦~”刘硕应了声，本来应当把承飞送入府中他才可抽身的，不过既然承飞不要他送，那就更好了，当下吩咐了下人回府，自己又不知道跑到哪儿玩去了。

傍晚，水汜和收到两封帖子，灵犀宫送来一封请帖，四殿下府上送来的是一封拜帖。

这些人竟如此积极，连这么偏僻的地方都让他们找到了。这么一来，只怕再难能平静。今日洛阳城外，倒是自己惊慌失措了。

卫疆见着两封请帖，开口道:“大人终是藏不住了？”

“未必，只是换个藏法。”水汜和淡淡回道。又转而问道:“若是卫绝大人，他会怎么做？”

“大人自诩比之卫绝大人如何？”卫疆反问道。

水汜和略一沉思，回道:“卫绝大人腹藏千机，事事谋划周全，我随性妄为，远不及他。”

“可是，卫绝大人的层层算计，也未能降了大人。”卫疆道。

“那时我独自一人，什么都不必顾虑，如今有你和弱儿，可不能肆意妄为。”水汜和淡淡说道，眉色却是愈紧了些。

卫疆闻言一怔，随而笑道:“大人是怕他们对我和弱少爷下手吗？”

“不是啊。”水汜和愣着回道:“我是说有你和弱儿在，要花银子的地方可多呢，我在想如何从这两方捞些银子。”

……

第二日到灵犀宫上完早课，水汜和便穿过外宫，行至内宫去了。

来到一处僻静的水湖石台亭院内，见前方亭台之上立着一个碧衣女子，周身气息如这碧水一般，可不正是昨日城门口凌虚踏步的灵犀宫主。

“坐吧。”那女子头也未回，随口说道。

水汜和自顾找了个石台坐下，如在自己家中一般自然。

这湖水也清亮的很，雾气环绕开来，连阳光射进来也软绵绵的。

“师父她老人家怎么样了？”水汜和开口问道。

灵犀转过身来，顺势斜靠在柱椅上，说道:“师父坐关数年，已将北洛神位传给了仙罗。”

“仙罗。”水汜和沉吟道:“有她陪在师父身边，倒也不错，你我身为嫡传弟子，却未尽过应尽的孝道。”他说话向来平淡无情，此时也未有一丝波澜。

“如今你已是汜水城主，我也是灵犀宫主，有此成就，倒不负恩师栽培。”灵犀言谈语气与他并无二致，只是其中飘飞，比之水汜和更显空灵。

“可惜，我北水洛神一脉空有神名，数百年来却无一人参透先天大道。”水汜和垂眉道。

“你我为功利名禄所累，难成大道，仙罗虽是侍女出身，但她在师父身边多年，其道义修为远在你我之上，也许，她将是我们北洛一脉最有机会得道之人。”

“师姐，当年七星刀之事可曾牵连到你？”水汜和问道。

“牵连到又如何？除了你的高蝉，你还会在乎旁人吗？”

水汜和见她语气不善，也不再多问，转而言道:“不知师姐找我来所为何事？”

“无事，叙旧而已。”

水汜和起身拘礼道:“汜还有工事要做，若无要事，就先退下了。”

灵犀闻言迟疑了下，轻轻开口，终是没有说什么。水汜和见状，徐徐退出亭园。

从梁王府出来，已近傍晚，今天小王爷比之以往都勤快了些，竟主动要学这个要学那个的，着实让梁王大吃一惊，不过高兴之余也赏了水汜和二百两银子。

这有了银子，心情自然是大好，只是想及四殿下的拜帖中言道今晚就要到小院来，心中又不免有些担忧。

此人性情如何，水汜和不知，势力如何，水汜和亦是不知，其心胸城府武功智计，更是一无所知。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会让人无从应对。

行至院门时，忽觉一股异样而又熟悉的气息，忙推开院门，冲了进来。

“喵~喵喵~”

胥弱正在追赶一只碧色的猫，那猫通体如青竹翠玉，竟有三条细长的尾巴，身周隐约浮光流动，倒让它少了几分妖异，多了几分灵气。闻得推门声，胥弱与那猫一齐转过头来，那猫的眼睛如一潭春水中镶着一颗碧玉幽石，此时天色渐暗，它的眼睛愈发幽亮，若是常人见之，定会被吓出一身冷汗。

“弱儿，你不怕它么？”水汜和问道。

胥弱转头看向那猫，那猫也转头看向胥弱，一人一猫如木鸡一般对立，胥弱道:“这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灵兽吧？”

“它是妖。”

“哇！”胥弱大叫一声，忙退后两步，还不放心，又躲到水汜和身后。

“喵~喵~”那只碧猫一步一步地朝二人走来，胥弱初时见它周身灵光，以为是传说中的灵兽，便想把它逮住，此时一听说是妖兽，心中顿时一阵害怕，见它慢慢走来，手中攥着的水汜和的手臂也更用力了些。

“好了，仙罗，现原形吧。”水汜和说道，听着倒似有些高兴。

碧色的猫怔在原地，前蹄抬起，直立地看向二人，竟用人的声音说道:“我这就是原形啊。”声音无比娇软酥绵，好似一个闺阁少女在撒娇一般，若不是由一只猫发出，这声音足以让人听得醉了。

见水汜和声色阴沉了些，那只猫低头呜咽几声，身上青光流萤，摇身一变，竟出落得一个标致的二八少女模样，肩若削成，腰如约束，延颈秀项，皓质呈露，碧绿的水仙裙无风自散，更显其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她朝水汜和望来，淡紫色的眸子透着幽光，面上似笑非笑，眉头慵懒地朝两边舒展，像一只娇软的猫一般……她就是由一只猫幻化而来！嘟囔着嘴道:“如今我都是掌门了，你还敢对我凶。”

水汜和说道:“正是因为你已是我北洛神族一脉的掌门，这般不顾身份与小儿顽闹，成何体统！”

女子哼唧一声，委屈道:“娘娘坐关以后，洛水就只剩我一个人，可无聊死了，出来玩玩怎么了，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我是洛神？”

水汜和拉着胥弱走入厅中，仙罗也跟了进来，她倒不客气，搬过两张椅子，一张躺着，双腿放在另一张椅子上，微闭着眸子，动也不动一下。

“乔璇的武功，有几式是出自你的手笔吧。”水汜和说道，虽是问话，语气却是十分肯定。

“是啊。”仙罗缓缓说道:“上次我在少将军府门口被几个宵小之辈欺负，是她救了我，我就化身老婆婆教了她两招。”

水汜和冷哼一声，说道:“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仙罗闻得训斥，又委屈起来，说道:“人家只是听说少将军一表人才想让他英雄救美一下，谁知道那妮子冲了出来，坏了我的好事。”

水汜和也不再追究，起身问道:“陪弱儿玩了许久，饿了吧。”也不等它答话，便向一侧的灶房走去。

待水汜和走后，胥弱吞了吞口水，小心上前问道:“你就是洛神娘娘？”

仙罗睁开眼睛，冲他笑了笑，回道:“是啊，我就是洛神娘娘。”

胥弱闻得灶房已经开火，水汜和也不在视线之内，小声问道:“听说只要在你面前背诵出曹子建的《洛神赋》，你就能满足我一个愿望，是吗？”

仙罗拧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才回道:“好像是的吧，我记不清了。”

“那还算数吗？”胥弱紧张问道。

仙罗嘿嘿笑道:“当然算数，你想要什么就说什么，只要我能办到。”

胥弱又向灶房望了一眼，小声道:“你随我来。”

不多时，水汜和已准备好饭食，卫疆也赶了回来，见仙罗这个陌生女子，也不多问，他累了一天，便埋头吃着饭菜。仙罗与水汜和是旧相识，与胥弱也玩了好一会儿了，倒是十分不外气，把这儿当自己家一样。水汜和因思忖着四王殿下今夜要来拜访之事，投箸之间显然思绪重重。

“哥哥，你怎么了？”胥弱给水汜和夹了一块萝卜，萝卜是补气圣品，民间常说“冬吃萝卜夏食姜，不找大夫开药方。”平日里水汜和做菜也是十分讲究，食材的选取和搭配都有经过考虑，每日的饮食不仅吃着舒服，精神也觉得畅快，用卫疆的话说，这是食膳之功。胥弱虽不懂这些，可他身子渐渐好转还是能感觉到的。

“咚咚咚。”忽地响起一阵敲门声，说是忽地，是因几人的心思都在饭食上，都没有注意其他，这小院巷深幽静，其实早有声响传来。

卫疆起身前去开门。

“弱儿，进去看书。”水汜和说道。胥弱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孩了，匆忙放下筷子，跑进屋去。仙罗自顾吃着饭食，似乎不把一切放在心上。

“四皇子殿下前来拜访。”门口一人说道。

“快请进来吧。”卫疆把大门打开，恭敬回道。

不一会儿，门口行进十余人，几人抬着四个大箱子，待落地放稳后，那红衣男子便让余人先回府，只留凤凰，乔尧和一青衣文士。

“寒舍荒僻，招待不周还请见谅。”水汜和先开口道。

“承飞冒昧，不知胥先生还在用膳，勿怪。”那红衣男子说道。

刘承飞，四皇子，他的名头水汜和今日特地打听了一下，他游历江湖，放荡不羁，为人行事又颇有三分邪气，是个极具江湖气血的皇子。

“殿下听闻先生喜食糕点，特命凤凰去‘鼎食轩’请周老先生亲手为先生做了一盒糕点，还请先生品尝。”凤凰拎着个食盒，一步一施上前，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一双丹凤眼扫过水汜和与仙罗二人，笑着说毕，又退至刘承飞身后。

仙罗朝水汜和望了一眼，颇有怨愤，水汜和自是知道她是为方才凤凰的试探恼怒。虽也觉得凤凰此举失礼，不过既然刘承飞是主，那么凤凰此举也定是受他认可方为之，除了刘承飞有心招募之外，应还是要确认一下水汜和有没有能入他麾下的真本事。

不过，据凤凰反馈的信息来看，刘承飞显然有些吃惊，二人身上竟无半分内息外泄，这个结果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二人实是普通，武功法术皆未习过。二是二人修为尚在凤凰之上，且凤凰丝毫探不出来，那是远在凤凰之上。

这第二点倒是不大可能，凤凰的修为已是当世高手，就算有人能出其左右，也不可能在她面前不露丝毫痕迹。而且，这人居于这深巷破落院，应也是洛阳城最差的院子了，显然是没半分本事，不然又何致沦落至此？灵犀宫外宫管理向来宽松，此人多半是混水摸鱼之辈，至于皇叔梁王与刘硕，也向来是糊涂得紧，府上不知招过多少江湖骗子。想到这里，刘承飞面上不禁闪过一丝失落。

他哪里知道，洛神一脉的功法属水，水向来主收不主张，处下而不争，静时风过不惊，除同属水之修行者或修为相差实在太大，外人极难探出深浅。而水汜和与凤凰的修为约在伯仲之间，或许凤凰还略高一筹，但这点差距还不足以让他暴露在凤凰之下。至于仙罗，她本是妖修炼而成，又陪伴在洛神娘娘身边多年，深得其真传，水汜和也不知其道，不过灵犀既言她是北洛一脉最有可能突破先天之境的人，那其道行应还在灵犀之上。当世之间，应也难有人能探出二人虚实。也正因此，凤凰的答案，让刘承飞深感此行是徒劳无益，竹篮打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