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慕永吉闹着要去靶场射箭,慕云峥拗不过他,两人一大早便走了,云姝则与秦媛上街,看香料布匹首饰,母女两人边走边聊,烦恼和那些不堪的恩怨似乎都消散在暖意融融的春光里。
走了好几条街,秦媛有些疲累,两人便进鸾悦阁,要了雅座喝茶小憩。
鸾悦阁内所需一般平民根本消费不起,但格调的确高雅,端茶倒水的都是貌美的少女,琴师弹奏空灵的琴音柔韵萦绕耳畔,茶水糕点也丝毫不比相府的差,虽多花了银两,秦媛看着似乎挺高兴。
云姝还特意拣了靠窗的位置,稍稍伸头楼下繁华街景一览无余,位置也偏僻清净。
前世她十分喜爱这座雅阁,沈佑航每每带她出来散心也一定会来这儿小座,这个靠窗的位置也就早早差人预定下。
这些熟悉的茶座和布置,耳边轻缓的声音仿若往事的回放,云姝知道当自己踏入门槛的那一刻就注定要受回忆的煎熬,但她无法控制自己,最终还是选择进来,安详地坐在这里。
秦媛见她心不在焉,善解人意地说想回府,两人便叫了人结账。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又有人上了二楼雅座,云姝见怪不怪于是并未注意,正取钱袋,桌边却闪现一抹极沉的黑袍,缎上银色的仙鹤腾云的纹样栩栩如生,高雅出尘的气质在主人身上应运而生。
云姝抬头,撞上他点墨留白山水诗画似的俊眸,她流露的惊讶无法克制地变成了惊慌失措。
“慕四小姐,可真是巧啊。”他浅笑。
她定神,麻木地换上冷漠的神情:“成王殿下竟也会来此,云姝真是很意外。”
“这儿的琴师皆弹得一手好琴,不过当然是不及慕四小姐倾城之技,那日的笛声可真是余音绕梁,叫人此生难忘啊。”他戏谑地说。
云姝想到春宴上若非沈佑航故意针对她,她也不必吹那首曲子,如今他竟还拿来挖苦她,云姝不免横他一眼。
沈佑航转向秦媛道:“这位想必是秦三夫人吧。”竟还抱拳拜了拜,“佑航见过三夫人。”
秦媛忙起身回礼道:“成王殿下这般可折煞奴家了。”
他笑笑:“三夫人不必多礼,像四小姐这般随意就好。”
云姝脸一僵,果然听见秦媛低声朝她说:“欢欢,还不快些拜见。”
她不情不愿地站起福身,明显是敷衍了事,惹得秦媛一阵皱眉,沈佑航则仍是看戏的神色。
“成王殿下若没什么事,我们便先告辞了。”云姝挽着秦媛就要离开。
“慕小姐留步。”他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张涂绘牡丹的金色请柬递给云姝,“一月后成王府小宴,还请四小姐赏光驾临。”
秦媛惊喜地瞧着云姝,几天前慕云仙与田玉婉收到请柬的事全相府都知晓,同时云姝未受邀请的事也是人尽皆知,母女二人忍受着比往日更多的冷嘲热讽,但她怕云姝伤心也从不问,今日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啊!
云姝没有接,说实在的她因自尊心作怪,很有些介意沈佑航这么晚才给她送请柬,她还以为沈佑航对她有些不同,想到完全是自己自作多情后,云姝又骂自己犯贱。
她本已坦然面对,觉得自己可以释然了,可这演的又是哪一出?
沈佑航见她迟迟不接,倒也不意外,笑道:“慕小姐是气本王隔了这么久才送请柬么?”云姝撇脸不答,他缓缓地但一字一句说得异常清楚,“因为我想亲手交给小姐,我觉得小姐是不同的。”
他未自称本王,说的是我。
云姝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烧起来,她慌慌张张接过请柬,也不知自己道谢了没,蒙头带着秦媛匆匆下楼。
“欢欢啊。”
耳边传来秦媛温和的声音,云姝迟钝地转头问:“怎么了娘?”
她拍拍云姝的手说:“娘看那位成王殿下真是一表人才,还有一种难得的气度,往后必定极有成就。”
能同时铲除太子又端了相府的人,当然极有成就!
“娘看他对你也极为上心,你也不小了,明年就该及笄了……”
“娘,现在说这些做什么,还早呢。”云姝第一次对秦媛露出不耐之色。
秦媛神色一黯,低声说:“娘只是想早些看见你成婚生子,娘如今也就只有这些盼头了。”
云姝忙握着她的手笑说:“知道了娘,您就放心吧,欢欢会给您生好多好多外孙的。”
这月中旬是沈佑航的生辰,皇帝在他母妃寝宫中为他小庆了一番,赏赐诸多,并照例允许他在自己府内请些友人庆祝,一月后的那场小宴便是因此而来。
自那日从鸾悦阁回来,秦媛便开始兴致勃勃地教云姝做女工,说一个女人应当要会绣花缝衣。
云姝前世可是个规规矩矩的闺中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工做得也是极好,只是如今停了九年,捏着绣花针手捧花绷子难免觉得手生。
但适应了一天,第二日她便找回了感觉,随手就绣了只蝴蝶出来,手艺巧得让秦媛赞不绝口,直夸她女儿悟性高。
云姝苦笑,当初练这女工她也是戳破了指头长了不少老茧的。
云姝悟出秦媛的心思,是在她裁布开始的。
上回云姝在春宴得的赏赐被黄氏扣走了大半,只剩了一两匹布和几件首饰。
云姝本打算留下过年给慕永吉做件新衣衫,秦媛却先裁了给她做新裙子,还花了大价钱做了几件首饰,慕云仙与黄氏拿小宴的事耀武扬威的时候她也丝毫不在意了。
看出母亲为小宴忙活,云姝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很是痛苦,她还没决定是否要去,即使出席,她也必定不能精心打扮。
她不能再沉沦了,她明明一直想要远离沈佑航,给他脸色看对他冷言冷语,为什么反而让他更靠近自己了?云姝真的害怕自己会重蹈覆辙。
或许小宴失约,会让清高自傲的沈佑航对她怀恨在心,从而不再对她上心了。
对,就这样吧。
这日下午,云姝与秦媛坐在庭院里忙针线活,秦媛喋喋不休地说三从四德之类的话,云姝只当耳旁风,敷衍地点头。
秦媛见她根本没理自己,不悦地问她话。
云姝无奈,决定和盘托出。
“娘,我不去成王府。”
话一出,秦媛手上半成的衣衫顿时瘫在膝头。
“成王惹不得,娘。”
云姝只这么说,希望秦媛能懂。
秦媛目光闪了闪,失望显而易见,但她默了半晌,拿起尴尬的衣衫说:“那就拆了给永吉缝冬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