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树下的慕云峥就蹭地站起来,跑到她面前道:“三姨娘她知道了!”
云姝脑子里尚徘徊着沈思思出现在瀚海殿的情形,六神无主的一时竟无法理解慕云峥话里的意思,愣愣地问:“知道什么?”
他心焦地啧嘴说:“当然是知道你去北疆的事了!”
云姝点点头,一会儿后才迟钝地露出“糟糕”的神情,让慕云峥再次无奈地捂脸。
“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莫不是舍不得顾钦玦?”慕云峥没好气地说。
“才不是呢!你想哪儿去了!”云姝气得掐他的手臂。
哼!她可是在担心他这儿二哥的感情好吗?居然又误会她!
“三姨娘问我,我没办法都告诉她了,你好自为之吧。她生气打你骂你都是应该的,她心肠软,你认个错也就没事了。”慕云峥拍拍她的肩膀说。
云姝突然抓住慕云峥的手,忧伤的神色吓了他一跳。
“二哥,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看着他刚硬俊美的脸,云姝很是不忍,实在说不出口,便道:“算了,下次吧。”
“喂,你玩儿我呢?”
无视慕云峥的抗议,云姝径自去了书房。
秦媛正教慕永吉写字,见云姝回来了,摸了摸慕永吉的头叫他自己练习,而后出来示意云姝坐下。
观她面色平静,看不出怒气,云姝却仍抱着挨骂的心态坐好。
秦媛语重心长道:“欢欢,娘没什么本事,从前处处靠别人帮着护着,连自己的婚姻都是别人成全的。因此有了你的时候,娘就想着,起码这辈子,娘一定要保护好你。除非我死了,否则他们谁也别想动你!”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刚烈,云姝登时惊呼:“娘,您在说什么啊?什么死不死的?我知道错了,我不该瞒着您跟着二哥出征,我发誓不会再有下次了!”
秦媛摇摇头,笑着说:“那个地方你该去的。那是最接近幸福的地方!风沙虽大,日出日落却很美,雨水虽少,月色星空却很美。那里天高地阔,好像连草都是自由自在的!”
没错,那就是北疆给云姝的震撼,没有亲自去过那片草原是绝对无法领会到这种震撼之美的!
但是,秦媛怎么会知道?
“娘,您去过北疆?”
“是啊,从前娘有个很好的姐妹,我们在那儿住过一阵子。”秦媛忧伤地微笑着。她握住云姝的手说:“欢欢,若有一天娘不在了,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知道了吗?”
“什么在不在的?娘,您到底在说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云姝突然很害怕,她宁愿秦媛打她骂她,可这算什么?这种嘱托叫她恐慌!
秦媛云淡风轻地说:“生老病死都是世间常情,娘总不可能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不会的,娘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两人相视而笑,对彼此笑容里的忧虑都视而不见。
一转眼就是除夕,这年夜饭可算是相府一年之中唯一一顿全部人都聚在一起吃的饭,因为连宫宴都不出席的秦媛都会到场,可算是难得的。
这顿饭说不上其乐融融,但至少没有云姝想象中的那样充斥着火药味。
前段时间被云姝恶惩的黄氏再见到她,也没有表现得多么痛恨,仍如从前那般亲切地对她。
云姝自然不会相信黄氏会就此善罢甘休,但兴许慕云仙与太子沈佑铭的婚事叫黄氏将云姝暂搁了一旁吧。
正月间的庙会一向都会给新年的长安再添繁华,但今年大雪连降不休,道上积雪几乎要末及脚踝,行人出门不便,街上比往年冷清了许多。
待元宵前夕,才终于迎来雪霁天晴,积雪也化了大半。
慕永吉在院子里堆了好几天的雪人,早便无聊得发慌,一看可以出门了,连忙缠着云姝带他去灯会。
晚间慕云峥来看他们,刚好能带慕永吉去灯会上玩一玩。
云姝三人出门晚了些,来街上时熙熙攘攘的已经非常热闹了,形形色色的人带着欢声笑语,在各式各样的花灯穿梭行走,大多是来赏灯猜灯谜的年轻男女,还有不少带着孩子出来玩的成年人。
三人在路边吃了碗汤圆,沿着花灯走下去,猜猜灯谜吃点零食,两条街就这么走完了。
路过一家店铺,慕永吉嚷嚷着要买花灯,慕云峥自然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让他尽管挑。慕永吉抬着头,琳琅满目的花灯根本看不过来,左右抉择了很久都没有选好。
云姝在一旁等他们,视线无意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去到了街对面。
心蓦地就刺痛起来。
那黑衣的少年正将那白衣的女子扶起,身后一名侍卫上前在他耳边低语,同时指了指对面的云姝。
他猛地抬头,神色愕然,手上立刻一松,抬脚就跑了过去。
刚站稳的田玉婉又险些跌倒,还好被身旁的侍女扶住。
“欢欢!欢欢!”
他的嘶吼,带着要将夜空都撕裂开的力度与绝望,但云姝仍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越跑越快!
为什么她要逃?只是看见从前的恋人和情敌在一起罢了,她自己选择退出,这种结果也是情理之中啊,为什么要害怕得甚至不顾一切逃走?
为什么她要这么没出息?为什么她不能勇敢……
“唔!”
迎面撞上一个人,坚实的胸膛撞得她的鼻子生疼,本就很想哭的,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她终于是没忍住,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慌忙道歉,特别的口音让云姝猛地抬头看去,惊呼道:“顾钦玦!?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姝?”他显然也很吃惊,但随后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又匆匆将她拉到巷子里。
顾钦玦凑近她,皱着眉歉然道:“你没事吧?”
“没事。”她摆摆手。
他突然伸手抹了抹她的脸颊,修长好看的手指携来一滴泪说:“还说没事,都疼哭了。我看看!”他说着就要捧起她的脸,不曾想到于男女之间,这是多么亲密的动作。
云姝赶紧躲开,胡乱擦了擦脸说:“我真的没事啦!”她努力地笑着问他,“倒是你,怎么又出宫了?”
借着璀璨斑斓的灯光,云姝瞧见他今日穿了件浅蓝的天朝式的袍子,长发稍稍用带子束了束,简简单单的打扮却俊美得叫人心慌。
他朝巷外看了几眼,丝毫没有注意到云姝的目光。
“我是跟着淑仪公主出的宫。塔塔尔他们都来了。”
“淑仪公主!?”
顾钦玦点头说:“公主殿下给我们申请了谕旨,说我们没见过灯会,带着我们微服出游。但路上公主殿下举止有些……塔塔尔叫我逃。当时是觉得尴尬就逃了,现在想想很不妥,公主一定会担心的。”
“公主举止有些什么?”
“有些亲昵。”顾钦玦脸红说,“我很不习惯。”
云姝气不打一处来,不知道是气沈思思还是顾钦玦。
见她不高兴,顾钦玦问:“你生气了?”
“我气什么?殿下你长着一张迷倒万千少女的脸不说,性子还温柔体贴,公主喜欢你有什么奇怪的?我气什么?”她怒瞪他,气呼呼地离开了巷子。
顾钦玦默不作声地跟着云姝,她走了几步,回头。
他正站在人群里,冲她微微一笑。
云姝嘟嘟嘴,站着等他。
“吃过汤圆了吗?”
他摇摇头。
两人挑了家小摊坐下,云姝已经吃过本不打算叫的,但觉得和顾钦玦面对面吃有些新奇,就点了两碗。
“喂,你怎么跟公主有交情的?”云姝问。
顾钦玦无辜地摇摇头,“我可没有。之前我只在抵达天朝的第一天见过她一回,后来再没遇见过。但有一日她突然就来了瀚海殿,说是给我们送些北疆进贡的肉干。我们礼貌地收了,然后她就常来了。”
原来是一见钟情啊!
云姝想起沈思思在庆功宴上那魂不守舍的样子,估计是思春呢!
她越想越不爽,瞥着埋头吃汤圆的顾钦玦,暗骂这真是蓝颜祸水!
吃了汤圆,云姝又带顾钦玦玩了花灯,他灯谜还能猜出好几个来,看来汉字学得真是不错。
走累了,他们就爬上房顶休息。
成千上万的花灯好似点点繁星遍及长安,这座城宛若一座浮于五彩星河的仙府,如梦似幻好似梦境。
云姝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塞给顾钦玦说:“给你的,祝你新年平安大吉。”
顾钦玦摩挲着荷包上绣的那朵伊犁花道:“可我什么都没准备呢。”
“下次吧”
他默了默说:“我给你说个故事吧。”他指着远处房顶上未化的积雪,“前些日子下雪的时候,我想起北疆一个关于天山的传说。
“说是很久以前,北疆有一个男孩和母亲相依为命。有一天母亲病了,病得很重,迷迷糊糊时说希望最后能见一见男孩的父亲。有人告诉男孩,他的父亲就在天山上,男孩就独自去了。
“男孩瘦弱的身躯敌不过天山残酷的风雪,在路上就被雪吞噬了。”
他突然不说了,云姝被揪起好奇心,忙催他道:“怎么不说了?然后呢?”
顾钦玦长叹一声道:“后来男孩突然听见了歌声,一种很清脆辽远的歌声,就是老人们说的凤凰的鸣叫。他被这歌声唤醒,从雪里爬出来,迎着风走到山崖上俯瞰群山,皑皑白雪在呼呼的风暴中,宛如是会翻腾会涌动的雪海。
“就在男孩的头顶飞舞着一只金色的凤凰,那凤凰边歌唱,边朝着一个方向飞去。男孩就这样跟着凤凰下了山,平安回到了家。”
云姝问:“意思是说男孩的孝心感动了山神,于是派凤凰来救他吗?”
顾钦玦淡淡一笑说:“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