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佑铭一帮人一去,空地转眼空荡了许多,云姝却比他们在时还要煎熬难受。
顾钦玦放下弓,朝沈佑航抱拳道:“多谢成王殿下出手相助。”
沈佑航冷声道:“我并非帮你,只是不想某人白白在这儿跪上一个时辰罢了。”
云姝心头一揪,身子缩得更紧了些,沈佑航却说:“欢欢,难道你不打算亲自谢谢我吗?”
她一叹,低着头走出来,尴尬地不敢看他,绞着衣角说:“谢谢了。”
沈佑航走上来,垂着墨黑的眸子认真地瞧她,完全无视站在他们身边不足两步的顾钦玦。
云姝被瞧得很不自在,抬头匆匆瞟他一眼问:“你想做什么?”
沈佑航默不作声,突然问道:“这是何物?”自顾自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皱眉看了看,而后不假思索地撕了她贴的假胡子,拿在手里左瞧右看,好像是平生第一回见这种东西似的。
有这胡子,云姝女扮男装起码才能自信点,如今不戴都出不了门。这假胡子一下被抢了,她总觉整个人被看光了似的浑身不自在。
加上自己的东西突然被夺了,想去抢也是处于正常反应,因此云姝当场急得扑上去抢,同时叫道:“快还我!快还我!”
“你戴着这个东西做什么,实在难看得紧,我帮你丢了吧。”沈佑航本就比云姝高了半个头,手一举任她使劲浑身解数跳得再高也够不到那条假胡子。
“什么难看,这是伪装的道具!”云姝一边反驳一边继续抢,发誓再够不到就用轻功了!
她贴在沈佑航身上抢假胡子的模样宛似一个要夺回玩具的小孩,急切里带着一丝气恼,气恼着却又很无奈。
沈佑航低头看她,冷如冰塑的脸宛若被暖春融开的漫漫桃林,沉寂的生命都被拂醒,枯枝开出粉色的花朵,阳光普照下绯粉成海,微风携走飘零的花瓣也是怜爱的,那种温柔与动情的颜色直连到天上去,带着安宁的姿态动人心魄。
这一番凝视里的温柔与缱绻尽数被近旁的顾钦玦看在眼中,他眼睫颤了颤,俊眸里涌动的蓝色有一刻的停滞。
觉察到顾钦玦的视线,沈佑航缓缓看向他,眼神简直瞬息万变,须臾间便变得清冷,甚至是阴冷。
顾钦玦只是安静地回望,无惊无惧。
一个是寒气逼人的冷剑,一个是温和静谧的清潭,两人一瞬的对望,已是一场交锋,一场战争!
蓦地指间一空,沈佑航微怔间,云姝已经喘着气将抢回来的假胡子重新贴上。
沈佑航淡淡一笑,道:“没事便早些回去吧,莫叫慕将军担心你。”
云姝不答,沈佑航也不再说什么就此离去,两名侍卫默默紧随。
“这人一阵子不见怎的还爱捉弄人了?”云姝不满地嘀咕,转头对顾钦玦道,“我送你回去吧。”
顾钦玦缄默地点头。
“对了,早晨你怎么从陛下寝宫出来?莫不是他又难为你了?”
“没有。陛下醒后没有怀疑我的说辞,又想说今日有赏花宴会,便叫我与他一起。”
但皇帝终究是对顾钦玦心怀不轨,也不知道何时又要对他施以淫威了。
她这么烦忧着,忽见顾钦玦神情有些奇怪。
“你怎么了?”云姝问他。
他摇摇头,道:“其实,”指指云姝的假胡子,“贴歪了。”
“是吗?”她自己整了整,抬头问他,“这样呢?”
顾钦玦神似犹豫,想帮她调整,手还未碰到她的假胡子便缩了回去,眉头下意识锁得更紧了。
“怎么了?”
“还是贴歪了些许。”
“不是问你这个,你到底怎么了?”
顾钦玦想了想,望着远处美若画卷的桃林,怅然若失道:“有些羡慕。”
“羡慕什么?”
“羡慕他那么自然就……”
云姝一愣,这个“他”指的是谁?想了想假胡子与顾钦玦欲触又缩的动作,莫不是在意沈佑航方才的行为?
沈佑航也是,以往何曾会拿她取乐?今日却当着顾钦玦的面惹她,这分明是想做给顾钦玦看的。
其用意不可谓不深,分明是吃醋了。
想起顾钦玦昨夜的告白,云姝愈发不是滋味,忙道:“其实我与他……”
“我知道。”顾钦玦说,“九皇子说过你们二人的事。你且放心,我还是知晓横刀夺爱之羞耻的。”他说着背过身去,低声地但一点不含糊地说,“昨夜对不起,是我失礼了。”
闻言,云姝整张脸几乎红到耳根。
她原本一直打算装作没发生过的,没想到他自己竟就提起了!
想起那个吻,她的心便噗通噗通一阵乱跳,那种唇齿之间的触碰似乎至今还残留在嘴中,有些疼但很软很甜,教人留恋不舍。
下意识摸摸唇瓣,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云姝竟俏皮地回了一句:“哪是什么失礼,简直是非礼。”
但顾钦玦似乎曲解了此话,以为她为此甚是介意,神色又是愧悔又是尴尬,匆匆道歉后竟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云姝这才想到他可能是误会了,忙喊了他几声,那个背影只是离去得更快了些,她黛眉紧皱,心口上仿似压了一块巨石又闷又沉。
说对顾钦玦没有好感那是假的,云姝承认自己确然很在意他,每每与他接触与他相处都很开心,那种轻松自在是与沈佑航在一起时几乎没有的感受。
但那是不是爱情连她自己也不晓得,因此她如今尚不知如何回应他,甚至打算对他的告白就此无视。
方才只是见他被沈佑航刺激了有些伤感,她下意识想劝慰一番,没想到似乎适得其反,直接便将人家“撵”走了,云姝对着虚空连连叹气。
慢吞吞地挪回慕云峥暂住的瑜菁宫,云姝郁闷至极,回了房倒头就睡,待她迷迷糊糊地醒来,自锦被里探出头,发现屋内一片漆黑,天竟已经晚得很了。
她咕噜翻下床,随便捣鼓了一下头发及衣服便出了门,转了一圈,慕云峥竟还未回来。瑜菁宫侍奉的人很少,她找了好久才在院子角落瞅见一个太监,忙叫来问情况。
太监说约半个时辰前慕云峥叫人带话回来,让她一人先休息不必等他,但见她房门紧闭似在休息,便不敢打搅。
云姝问太监是为了何事,后者又说不上来,看来慕云峥并没有交待。
难道皇帝又要摆什么酒宴?但只是酒宴实属稀松平常,慕云峥多说一句应没什么大碍的。
云姝觉得有些蹊跷,但想想慕云峥事务繁多,匆匆带了句话回来给她叫她放心已经很是贴心了,说得不详尽也无什奇怪的。
她一人在房里吃了饭,盯着月亮甚感无所事事,便一人摸出了门。走了几步才发现此处是地处江南径州的碧卿宫,她可一点不熟!
顾钦玦寝宫的路倒还记得七七八八。
不若去瞧瞧他吧?她就在墙上趴着看一眼,若他已经睡下就走,若正好撞见那“不识时务”的皇帝又来骚扰他,她分分钟手刀伺候!
云姝走在路上,觉得自己一定是吃饱了撑的。
今夜的碧卿宫格外安静,昨夜尚还能听见巡逻队的脚步声,今晚她走了起码半途,一点声响都没有。
黢黢黑夜,幽深寂寂,空荡荡的似乎只有她一人。
就在这时,便于约十步之外的一处拐角,忽然一抹涌动的黑色携风而来!
铁制的面具在朦胧暗淡的月光下缓缓又安静地出现,柔顺如水的披风随着行走的动作轻盈飘动,西域式的黑色袍子上繁复华丽的银色花纹恍若流水,冷艳又霸气,亦与周遭的飞檐翘角碧瓦飞甍格格不入。
云姝瞳孔一缩,呼吸紧跟着滞住,难以置信地望着不远处踏步而来的黑衣人。
那人微微转头,亦看见了站在那儿的云姝,脚步也随之停住了。
长长久久的静默,凉爽的夜风里带着丝丝春的暖流,云姝却被回忆带回到那个晚上,瀑布高悬在远处,天山吹来的寒风带着水汽结成的冰粒扑打在脸上刺若钢针,她只着破烂又染血的军袍,冷得瑟瑟发抖。
身旁是虎视眈眈的鬼怵与缇丽丝,周围是蠢蠢欲动的浮阎庭教徒,她站在那里,只是那纯粹地看着他。
那时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今夜竟巧合的仍同是一个问题!
半晌,魔息动了动步子,终于迈步继续走过来,眼睛并没有看着她。
云姝亦缓缓移开了视线。
即便两人曾一同跳崖,也奇迹般地双双死里逃生,但或许只是她一厢情愿,冷酷无情如魔教中人,何谈什么患难之情?于温嵩救命的恩情,她也向况亓说过了,细细一想,他们真的已经无话可说了。
等着他擦肩而过。
高大的身子走过身旁,披风随之流水般划过,带来一阵袅袅淡淡的味道。
脚步声蓦地一顿。
“不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吗?”魔息的声音自背后轻轻地传来,依旧是不标准的汉语,没有什么特色的声音,云姝却生出一丝亲切。
云姝张了张口,微微侧脸问道:“我问了你会说吗?”她又半似自言自语地说,“而且不问我也差不多知晓了。”
魔息不语。
她问:“你的毒……”
“已经好了。”
云姝本想问他是如何好的,当初不是还说武功尽失吗?但如今看来他也好得很。但这算是机密了吧,问了估计也不会说的。
“那么,现在你仍是长老了?”
“……嗯。”
“是吗。”她低头,心头不知什么滋味。
“你……”魔息突然说,“你就没有怀疑过鬼怵的话吗?”
云姝不解,转身看他。
魔息亦转头,道:“此行我们来天朝,真的是想要皇帝的命搅乱天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