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马蹄声传来,云姝慌忙放下手上的竹简跑出去,结果只是个送信的军役,他几乎没有停留就钻进了将军的营帐。
云姝倒可以去瞧瞧,但她并非熟谙那些军事情报,在排兵布阵上更是一窍不通。自那夜她在旁看慕云峥与将士们讨论战术却睡着后,糗得她再也不敢逞强了。
天朝与北疆正式开战已近三月,两方战况激烈,数万人之中唯一不担心局势的恐怕就云姝一个人了,因为这场战争的结局是什么她早已了然于心。
但每每慕云峥亲自领兵上战场,她仍旧忧心忡忡,一颗心始终吊着,只要有一点点动静,哪怕只是急促些的马蹄声,她都会慌慌张张跑出去,生怕看见慕云峥受伤被人抬下马。
可他偏偏常亲自带兵,云姝不得不一面感慨自家二哥的骁勇善战,一面为他担惊受怕。
透过漫漫黄沙依稀可见橘红浑圆的落日正缓缓滑向笔直无阙的地平线。
风好像老人干燥粗糙的手狠狠打过脸颊,她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决定在他们鸣金收兵前找些事做,便回账取了弓箭到靶场练习射箭。
靶场有几个人在射靶,云姝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回忆慕云峥教她的要诀,跨开步子架好姿势接着搭箭拉满弦,眼睛紧盯着靶子正心,瞄准后----
“咻!”
竟直接脱靶了!
云姝不高兴地皱起眉来,有些烦躁。
她习武很有天分,可在骑射两项上输人不止一筹,随军出征这么久,她一直跟着慕云峥学习战场上基本需备的技能,骑与射两项她却没有摸到一点感觉,如今射箭竟还能到脱靶的地步,真是败给自己了。
叹气,她取箭准备再试。
“步子扎得好手也很稳,但心浮气躁的,哪里能射得中?”
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说,云姝忙收了弓箭,朝身边的中年男子抱拳行礼:“参见将军。”
面前的男子身躯威武,个子比慕云峥还要壮上一些,黝黑的肤色是常年在外行军晒出来的,五官端正的脸上有几道细小疤痕,就像他满身光耀的功勋功绩那样叫人肃然起敬。
温嵩,七度出征北疆创造了五连胜的奇迹,不败战神的威名直逼得那些野蛮残忍的蛮族退居荒漠,再不敢轻易踏足天朝土地。
他是慕云峥一生最尊敬的人,也是云姝和整个天朝乃至北疆都要敬畏的人!
但这样一个身负无数丰功伟绩的人,此刻面对云姝理所应当的拜见,却很反感地摆摆手说:“不是说了免了这些吗?”
“礼节当守。”云姝说。
温嵩拿过她的弓箭,云姝正细细斟酌他的姿势,温嵩手中箭羽忽然“咻”的一声离弦,正中靶心,看起来真是轻而易举。
“当你的方法准确却还出问题的时候,毛病就得你自己找,感觉这种东西别人没法帮你,你自己也急不来。”温嵩将弓箭还给她。
云姝正要道谢,温嵩突然抬头看着天边,那里狂肆纷扬起宛似沙尘暴的漫天黄尘,模糊了那轮由黄至橘呈渐变色、安静镶嵌在远山之间的夕阳,隆隆的马蹄声便是踩着如此朦胧不清的晚霞,缓缓而归。
云姝跟着温嵩快步走向军营大门,透过攒动的人群,她很费力地看见一身戎装的慕云峥铿一声下了马,风尘仆仆带着些许疲态,但看起来并未受多大的伤。
本想挤过人群去看他,但见他皱着眉与其他几个将领低声讨论着什么,一路进了营帐去,云姝叹口气,还是挽起袖子跑去帮忙治疗伤员。
云姝随南宫卓学艺时也顺道学了一些医术,当时是想以后自己受伤了也能自行处理伤口,如今偏巧就用上了。
一开始她的技术还有些生,只能帮军医给伤员包扎伤口,但现在她已经能很好地缝合大伤口了,技术比正式的学徒还要好。
军医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小兵,便想收她当徒弟,被云姝婉拒后还有些不服,含沙射影地说她不识好歹,但第二天看见慕云峥从她营帐里走出来还一副极为亲昵的样子后,顿时惶恐地打消了念头。
离开病房营已经月上中天,云姝冒着寒风跑回营帐,慕云峥已在帐中等她。
两人都有些憔悴,不觉相视一笑。
伙房的人端上刚出炉的饭菜,两人坐下一起吃饭。
虽然只是很普通的米饭青菜,云姝却吃得很高兴,又一天,她的二哥平安回来了。
“呼拜伢撑不了多久了,今天他故弄玄虚摆了个阵,然后自己带兵偷袭我军后方,都不想想那里的地形哪里适合这样作战,如此欠考虑的事不像平时的他,根本是狗急跳墙了,他已经方寸大乱了。”慕云峥云淡风轻的语气好像在评价桌上菜的味道如何。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他这样对自己说战场上发生的事了,云姝却从来不会被他感染,让一直七上八下的心落下一点点。
她每次都会禁不住联想慕云峥是如何在刀光剑影里拼杀,身下倒了一层层敌方的尸体,四面八方却还有更多北疆蛮子扑上来,嘶吼、狰狞着脸不顾一切想砍下他的脑袋。
随他来了北疆,云姝发现自己的焦虑只增不减,每天在营帐牵挂着兄长,想他是不是受伤了还是中毒了,这些几乎耗尽了她的精力。
云姝将这些都压在心里,嘴上若无其事地说:“别掉以轻心,都说狗急跳墙了,谁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
他嘟囔说:“但是一开始就很奇怪,这场战呼拜伢似乎也完全没有准备过,真不知道那些蛮子在搞什么名堂。”
这样的话,慕云峥也不是第一次说了。
今年暮春雁门关戍边将士一夜之间死亡三十,割喉的利器是北疆人惯使的弯刀,由此爆发了这场战争。
云姝的记忆里没有更多关于这场战争的信息,所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叫呼拜伢的北疆可汗要突然挑起这场战争。
晚上,云姝一人躺在床上,听着账外呼号的北风,即便身上盖着厚实的毯子,她仍觉得极冷,蜷缩起来试图索取温暖,身体的某处却仍空落落的。
辗转反侧至半夜,云姝好不容易睡着,突然一声巨响将她惊醒。
她猛地坐起,手已条件反射地伸到枕下握住冰凉的匕首。
营帐外士兵举着火把匆匆来往高声呐喊着什么,云姝呆了片刻,迟钝地意识到他们叫的是“有刺客!”
她以最快速度穿好衣服,将匕首别在腰间,掀帘一头钻进潮水般涌动着的人群里,隔着躁动的喊叫隐隐听见了厮杀声。
她循声而去,骚乱的中心竟是在将军营帐。一群黑衣人持着一柄柄银亮如月的弯刀,分守在营帐周围,面对几千士兵的重重包围兀自不慌不忙,鬼魅般在黑夜中游走,所过之处皆会落下几颗头颅,身手不凡手段近乎残忍,绝不会是普通的北疆武士。
这样悬殊的差距,几乎等同于单方面的屠杀,但那些刺客却没有要杀出一条血路突围出去的意思,看似不停在移动,其实每个人都未远离营账。
他们在拖延时间!
云姝心一沉,当即拔出匕首混在拼杀的人群里,一步步靠近营帐门口。
就在这时,面前零散的火光忽地消失,被完全的黑暗取代,下一刻,一抹刀光携着极致冷夜的寒气划向喉咙。
云姝当即后退一步,同时手中匕首方向一转,黑暗之中只听“铿锵”一声,火花四溅!
对方唯一袒露在外的双眼当即看向云姝,眼神透着明显的惊讶之色。便是趁着这个空档,云姝旋即又转动手中的匕首,眼花缭乱的剑花一闪,刺客手中的弯刀莫名其妙就被挑飞了出去。
他怪叫一声,空空的双手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运起内力一掌狠拍过来。
云姝早料到他会有此举,身子往旁侧一退灵巧躲开,几个士兵无意中涌过来刚好给她做了掩护。
她一跨,踩着极快的步子闪进将军的营帐内。
进门便见账内桌椅倒倾一片,景象狼藉,而慕云峥与温嵩正同四名黑衣人两方搏斗。
云姝脚一蹬,踢起掉落的剑想要援助离她最近的温嵩,对付慕云峥的一名黑衣人却猛地掉转过来对付她,一双弯刀时而化做一个锋利致命的银环,时而解为两道流动着寒光散发血气的银弧,招招致命,下手干净利落又歹毒非常。
不同于她方才于账外对付的刺客,此人更无情更果决,功夫也更高深莫测,极有可能是这群人的领头人。
云姝面对他的攻击就仿若与南宫卓练剑,巨大的差距让她费劲心思使出的招式皆落得微乎其微的效果,到头来甚至只能忙于抵抗。
但南宫卓会手下留情,这个人是冲着她的命来的!
佩服他的同时,云姝几乎被逼得退无可退,持剑的手和她的心一样颤抖不止,而那人的眼中除了麻木的淡漠,还有可怕的嘲讽。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猛地压过来,慕云峥挥剑一下挡去刺客沉重的一击,竟逼得对方连退两步。
那刺客瞟一眼地上被慕云峥杀死的同伴的尸体,又冷淡地转回头来。
“带温将军离开!”慕云峥甚至没回头看云姝一眼,便又冲了上去,另一边温嵩对付两名刺客已经显得万分吃力。
她脚步往温嵩那边移去,同一时间,余光瞥见那名刺客被慕云峥一剑划伤右臂,但他顺势抬起的左手已经丢了弯刀,露出袖中那个隐蔽的袖里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