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姝忍不住凝望乌迦离去的背影。
乌迦冷漠甚至是无视的态度云姝已经见怪不怪,但既然乌迦心中也对她这个身份不明的天朝女子怀有芥蒂,方才又为何要出手相助呢?
是因为顾钦玦吗?
可是方才见乞尔帖要对她动手时,乌迦分明生气了!
还是,只是错觉?
“秦姑娘,”顾钦玦神色严肃道,“借一步说话。”
云姝估摸是与这突然的集结有关,忙随他入账。
待撤了殿账里伺候的人,顾钦玦马上说:“请姑娘准备一下,我即刻送你出王庭。”
云姝一愣:“怎么出去?”
“今早父王传来急讯,命我们于尺秧山山谷接应,想必……”他欲言又止,脸色很难看。
“不可能的!”云姝一句话脱口而出,顾钦玦疑惑地看着她:“为何不可能?”
“我……”
前世呼拜伢只是败北,自行撤回北疆,可是如今他传信叫人接应,这不是丧家之犬,穷寇之像吗?
以乌迦出动了这么多兵力来看,情况可能更糟!
天朝,会不会要打进北疆王庭来了?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即便温嵩领军也没能创得如此佳绩!慕云峥一人怎么可能……
可若真是如此,她是不是该高兴呢?她又为什么不该高兴呢?
云姝看一眼顾钦玦,感觉有什么尖锐又坚硬的东西一块一块地塞在心头,又疼又难受的,叫她喘不过气来。
“尺秧山就在我这片封地的尽头,骑兵只消两个时辰便到。你扮作我的武士随我离开,到时候趁乱逃走。”他抿嘴,笑容再没有往日的坦荡,“天黑前出发,你快去准备一下。”
云姝的脑子已经没有什么思考的能力,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自己的毡房里,垂着手对着床榻根本无所适从。
本已经做好要再留一阵子的打算,如今突然又要离开,一天之内大起大落的两个急转弯已经让她心力交瘁。
时间紧迫,她却反而挨着床沿坐下来,百无聊赖地对着虚空发呆。
余光瞥见床边小桌上摆放的铜镜,暗黄的镜面上映照出她落寞的侧脸,以及鬓角上一朵红色小花。
想起是顾钦玦给她簪的花,云姝嘴角不觉上扬,伸手缓缓将花儿取下,找了一块布仔细地包好。
“秦姑娘!”一个侍女突然在门口喊。
云姝心头一跳,低声道:“进来吧。”
侍女走进来,放下一套北疆武士的服饰,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又默默退了出去。
待侍女离去,云姝将那块布小心放进怀里,匆匆将衣服穿上。
衣服很大,云姝的身材又十分娇小,穿上虽然有点塌的感觉,但有夜晚起遮掩乍一看还真能以假乱真。她又混在侧边的骑兵里,在最前领兵的乞尔帖很难注意到她。
周围的武士都是顾钦玦安排好的,云姝一路还算顺利地跟着北疆大军穿过顾钦玦的封地,一路出了王庭。
行军速度很快,三千骑兵不到两个时辰便先行抵达了尺秧山。
夜晚的北疆草原温度很低,山中的风更是寒冷,凛冽仿若腊月的呼啸北风,扑打在脸上像针划过似的刺疼。
连绵起伏的山峰浮在墨黑的夜空中,满月呈诡异的微红色,散发出的月光都像是森寒的冷气,整个大地似乎都冷得发不出一点声音来,缄默得可怕。
大风呼啸,旌旗哗哗作响。
云姝冷得牙齿直打颤,她隐约听见前面的乞尔帖叫了一句,骑兵就停了下来。
或许是要侦察地形吧。
云姝也不想许多,赶紧朝手里呵气暖和暖和。
又听见前面乞尔帖说了什么,这次乌迦也加入了谈话,只是他们说的是北疆语,云姝听不懂。
但她还是朝那儿伸长脖子,穿过重重身影,终于寻见那骑黑马和背影,她不由得开心一笑。
蓦地,顾钦玦回过头来,撞见她的笑容,自然地呈上微笑。
云姝像做坏事被当场抓获,惊慌地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看着别处。
就在这时,漆黑的山上猛地闪现一点亮光。
不是火光,是兵刃反射的月光!
不好……
有埋伏!
是陷阱!!
“顾……”
话未出口,突然“咻”一声轻响率先打破了寂静,一道锋利凶猛的箭矢破空而来,直指领军的乌迦!
乌迦第一时间发现了偷袭,于千钧一发之际将身子猛地一倾,箭矢一路疾驰而过,与胸前的盔甲擦出火花。
但箭矢终究是险险擦过,刺在了铺满碎冰的沙地上,顿时就像一颗巨石落地,激起无数沙砾,惊得附近的马匹慌乱地叫起来,四处惊走,原本谨明有序的队伍一下就出现了骚动。
紧接着,有人用北疆语高声呐喊着什么,浑厚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由幽静空旷的山谷传至整支军队。
云姝第一反应就是翻身下马以马身做掩护,因为这种情况下设埋伏的一方一般都会先以乱箭射杀敌方士兵,再出兵围剿或俘虏剩余将士。
但并没有等来预期的万箭齐发,前方突然又有了异动。
只见刀光一闪,云姝眼见乌迦背后的乞尔帖狰狞着脸,铿一下抽出弯刀,狠决不带一丝犹豫地砍向乌迦。
“小心!”云姝的尖叫脱口而出。
与此同时,只听“当”一声响,顾钦玦手持弯刀,在最后一刻蓦地挡住了乞尔帖的偷袭。
但是怎奈顾钦玦右肩膀了受伤,握刀的是不惯使用的左手,自然无法与全力出击的乞尔帖匹敌,乞尔帖的刀刃还是砍入了乌迦的脊背好几寸!
乌迦当即一声闷哼,摔落马背。
顾钦玦眼见乌迦受伤,当即恨得双目几乎发红。
乞尔帖也是豁出去了,月光下一张脸扭曲得好似鬼怪一样狠毒可怕,手中弯刀一举,嘶吼了一句。
云姝不懂北疆语,但那一刻她却对那几个音节心领神会。
乞尔帖在说:“杀!”
下一刻,原本还是一体的骑兵里,突然有一部分人挥刀砍向了同伴,喊杀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顷刻间,山谷里开始了一场同胞之间的自相残杀!
不仅仅是骑兵的倒戈,山谷里早就埋伏好的人也潮水般涌入战场,最后终于演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云姝还是第一次亲身参与到战场之中,而且一来就是这般血腥残酷的围剿,饶是她自认心性极佳也不免害怕起来。
但根本不容她多想,面前不远处一个乞尔帖的叛军挥着沾满鲜血的刀朝她砍过来。
她正要拔刀自卫,一个武士突然出现,自背后将那叛军砍倒在地。
云姝警惕地后退,不知对方是敌是友。
那武士喘着粗气说:“秦姑娘,王子殿下有令,请……额!”他还没说完就突然瞪大了眼睛,在云姝面前应声倒地。
身躯一倒,露出背后狞笑不断的叛军。
云姝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耳边还盘旋着那个武士最后未说完的话。
他只是……他只是令命想保护她,为什么……为什么……
她看着那个叛军,捏紧了手中的弯刀,已经分不清是愤还是恨,她只想砍下那个人的脑袋!
云姝身子一闪弯刀一划,咚一下,那叛军脑袋一下落地,被乱哄哄的人群踩踏,不知了去向。
耳边充斥着的厮杀声越来越大,最后甚至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震得她脑子发涨发疼,云姝只是一味地挥刀,挥刀!再挥刀!!
“秦姑娘!秦姑娘!”
微弱的呼唤似一股清流汩汩淌入泥淖似的思维,她开始挣扎。
“欢欢!”
云姝猛地抬头,浑浊的视野瞬间变得清明无比,遥远的是朦胧的月亮和暗沉的夜空,近在咫尺的是顾钦玦沾满血污的脸。
“顾……顾钦玦……”她无措地叫着他的名字。
“是我。”
“我……怎么了?”她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
顾钦玦看着她孩子似的茫然的神色,实在难以想象她方才会在人群中大开杀戒,当下什么也不说,立刻拉着她问:“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快走啊!”
“我……”
周围十几名武士在以性命保护着顾钦玦以及乌迦。
乌迦负伤,由一名武士搀扶才勉强站住,脸色苍白看着伤得不轻。
“我不走。”她想起为她而死的那名武士,语气更加坚决了。
顾钦玦严肃的神色甚至带着一丝恼怒:“秦姑娘,凭你的实力一个人逃出去不是问题,留下来也只是死路一条,你又何必……”
“那就死吧!”她狠狠地说,“我的命是你救的,正好还给你了。”
这种心情,恰似她与魔息身陷鬼怵包围的那夜,两次都因为极致的绝望而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壮烈的死亡。
顾钦玦眉头紧锁,想要说什么,背后保护的武士蓦地倒地,他甚至来不及表露一点点痛惜,条件反射地就挥刀反击,想要对云姝再规劝几句也只能被迫抛到脑后。
带着乌迦谁也逃不了,但没有人对这种愚蠢的保护发表一丝质疑,他们只是奋力地想在千军万马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只是傻傻地用他们的性命,想为他们的主子赚取哪怕只是一个呼吸的生命。
然后毫无意外地,随着时间的推移,包围圈越缩越小,直到穷途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