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息几乎将大半个身子倚靠在云姝身上,真的不是一般的沉,她以为他中毒使不上力,只好咬牙挺着,却听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追兵上山来了,我们必须往上走。”听着一点事都没有。
云姝气恼地说:“你到底中毒没?”
“当然了,不然本尊凭何要你一个汉人女子相救?”他煞有介事地说。
云姝暗骂自己真是急昏头了,竟问这种愚蠢到极点的问题,一面继续使上全部力气带着魔息往高处走。
他们疾走在密林山泉间,云姝早年生活于华山,对如何在山林之中隐蔽和隐藏踪迹很有一手,路上几次遇上鬼怵的人,不是及时藏匿躲过,就是暗地下手将其杀死,虽然惊险万分,但最终还是安全躲过追杀。
不过有一回他们藏身于灌木后,与一名教徒距离稍远,云姝大胆尝试了弩箭偷袭,没想到射偏了起码三尺,立刻就被那人发现,还好魔息眼疾手快重新搭了箭,在他发出叫声前将他当场射死了。
“看来你不仅骑马不怎样,箭射得也很烂嘛。”魔息嘲笑说,声音第一次有了起伏和悲喜,冰冷的面具竟也带上一丝人情味。
“我又不是北疆人,不擅长那些有什么奇怪的!”云姝为自己辩解,但为此脸有些羞红。
他们找到一个很浅的山洞躲避鬼怵的人,云姝用弯刀砍来藤蔓绿草借以遮掩洞口,两人呆在洞内,翘首等待黑夜的降临。
云姝和魔息面对面靠在墙上,洞里安静得甚至听得见对方的呼吸声。
身子不再动弹后,寒气就汩汩涌上来,云姝控制不住开始打颤,手脚冰冷自不必说,背好像靠在一大块湿淋淋的冰雕上,寒凉得几乎能冻掉她的内脏。
她忍不住搓手。
困境的时候,人总是那么多愁善感。她不觉想起沈佑航,开始对初见时故意的冷淡疏远而愧悔。
回忆起来什么都觉得是好的,对前世的他忘恩负义的恨已经不复存在,脑海里浮现的只是他每一个温柔的微笑和每一个潇洒多情的回眸,还有他低沉性感的嗓音,叫她名字时最后一个音总会微微扬起。
还有那个承诺,那个冬来结发的承诺。
若她能活着回到长安,一切该是多么美好啊!
这时,洞外突然传来低低的对话,云姝条件反射地举起弯刀靠近洞口,小心翼翼拨开藤蔓往外瞧去。
几个黑衣教徒在洞前搜寻了一会儿,但他们在一片苍林灌木之中难以发现云姝的伪装,徘徊片刻便离去了。
云姝松了一口气。
“虽说不擅长骑射,隐蔽这种事你倒是挺在行的。”魔息的声音在黑暗里传来。
“我是在山里长大的。”云姝简单回答,坐回原来的地方。
魔息又说:“你与况亓做了交易了吧。你来救我回去,他给你什么?”
云姝看着他声音传来的方向,思忖片刻说:“他给我那个什么蛊毒的解药。”
“不直接要他放了你们么?”
“我还没那么天真。”云姝不咸不淡地说。说服况亓进行这个交易已经是极致了,即使担心魔息,他也不可能用温嵩做交换,温嵩对于教庭或者魔息来说都太重要了。
云姝道:“你说解药只有你有?”她盯着他,虽然看不见,但有强烈的感觉,他们此刻正四目相对。
魔息轻笑:“若我说是,你是不是想威胁我拿到解药?毕竟我如今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你放心,温将军还在况亓手上,所以我不会对你下手的。”云姝说,又尽量用不会惹人误会的情绪问,“你体内的毒要紧吗?”
“之前压制住了一些,后来遭到反噬,内力如今已经所剩无几。一个不会武功但知道许多机密的人,你知道在教庭里是什么下场吗?”如此攸关的事魔息却仍说得非常轻描淡写,好像武功全失的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但同时他意味深长的暗示也无意制造了极为可怕的想象。
一个废物!一个知晓众多教庭秘密的废物!当然是绝对不能留的!
云姝不懂,魔息对自己的生死为何能表现得那么毫不在乎。
不过这样一来其他人和事自然也就不值一提了,难怪他能对一切都那般冷酷无情,缇丽丝难以走进他的心也实属正常,因为他似乎根本没有心。
这种丝毫不将生命放在眼里的人,比那些作恶多端的普通教徒更邪恶更可怕。
缇丽丝与鬼怵也是心狠手辣之辈,给魔息下这种剧毒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得痛快。若浮阎庭里都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可真是个人间地狱。
他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罪有应得?”
云姝说:“你们的争斗我一点儿都不在乎,我只想要解药。”
“你还想回长安,找那个叫沈佑航的人。”
“你!”她身子一震,整个心几乎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你怎么会知道?”
“你昏迷时,一直在叫他的名字,看来你很爱那个男人。”魔息笑起来,明显在幸灾乐祸,“可惜你们回不去了。即便温嵩拿到解药,你们也根本逃不出这片草原的。”
云姝有些气恼,却拿他没办法,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她发现即便和魔息患难与共,她依旧对这个男人喜欢不起来,真想干脆一刀解决了他,但无奈她还必须保护他。
他们一天滴水未进,洞中又潮冷非常简直堪比冰窖,饥寒交迫似乎将时间之水也冻结了,须臾的流逝都好似老人在蹒跚漫步,慢得叫人焦虑不已,又苦不堪言。
幸而云姝练武多年,又常于华山之巅行走,体质强健又耐寒,内力也算深厚,稍稍运功便驱散了寒冷。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变得万籁俱寂,云姝贴近洞口一瞧,外面树林被铺上一层淡淡的橘红,又有浅浅的暮色渐渐笼罩下来。天快黑了。
时间差不多了。
云姝回去叫魔息,久久却不见他回应。
“莫不是睡着了?”她嘟囔着摸过去,指尖突然触碰到他冰凉的手,顿时吓得缩回来。
但定神后又连忙再摸索过去,黑暗中发现他倒在寒若冰面的地上不省人事,云姝的心顿时一沉。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伸手摘下他脸上的面具,想去探他的鼻息,颤抖的手无意碰到了他的脸,高挺的颧骨让云姝莫名吸了一口冷气。
思绪同呼吸一起有一刻的停滞,她的指尖轻轻地顺着他的颧骨向下,线条分明又优美的脸庞轮廓,最后在紧抿的唇角结束。
魔息的体温很低,云姝却像摸着火炉上那样灼热,指尖狂烈的跳动清晰到根本无法忽视。
云姝突然想起那天魔息趁她昏睡时,也曾这样抚摸过她,或许比她还要细致。
那个时候,他的眼神……
喉咙一哽,她猛地缩回手,一时心乱如麻。
缓了缓,她再次伸手去探鼻息,只感到了游丝之气,当下便慌了,狠狠晃他的身体叫道:“魔息!魔息!别死啊!魔息!”洞穴里她的回声愈发焦急,也越来越不知所措!
若魔息死了,那她做的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云姝忙将他扶起坐好,自己盘腿坐在他身后,双掌贴在他背后将真气输入他体内护住他的心脉。
她一开始还担心西域与中原的武功天差地别,他承的又是邪派功夫,她的真气入体可能会出现相冲的状况,但奇怪的是不仅没有,过程顺利得甚至到了水乳交融的地步。
怎么会?
虽疑惑,但眼下已经顾不了许多,云姝聚精会神地输送真气,待魔息的气息趋强,她的体力精神虽有颓靡之象,但终于松了一口气,适时收功。
魔息动了动,自己靠到山壁上。云姝身心俱疲,干脆也在他身旁就地歇下。
“呵,没想到我魔息竟有一天需要一个中原人相救,还是个女子。”他自嘲地说,自己将戴好面具。
云姝说:“别误会,我也是为了自己。”
“不过你这么拼命根本是白费力气,你们逃不出去的。”
“昨天这个时候,你也想不到自己堂堂浮阎庭长老会被一个无名小卒搭救,世事难料,你又凭什么断言?”
魔息不置可否地笑了两声。
休息够了,两人撩开洞口的遮掩,漆黑的森林里几乎万籁俱寂,确定四下无人。
“你可认得路?”云姝问。
魔息点点头,指着林子的西南面说:“那是去天山的方向。但这条路上,鬼怵可能布置了最多的人手,以如今你我的状况还是不要和他们起正面冲突的好,所以上策还是先往北疆退走。”
于是两人朝山的东北方向走去,绕行下山。
没有火把照明,借着星光走在森林十分艰难,幸而他们藏身之处只在山腰间,只要路上无阻凌晨便可下山。
“等等!”
魔息突然将她拉住,斜后方立刻闪现几点火光,且正朝此处快速靠近。
云姝当机立断,立刻将魔息推进草丛之内,脱下囚犯的棉衣,撕下袍角充当蒙面巾,一人站在树下,泰然自若地等待追兵到来。
“什么人?”一个声音用很不标准的汉语喝道。
四个黑衣教徒举着火把,警惕地站在云姝身后,悄悄挪动步子欲将她包围起来。
云姝低着头,转身向那发问的教徒亮出先前况亓给她的令牌,模仿那种别扭的口音道:“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