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姝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用竹筷拨弄盘中残余的一点青菜和豆芽。她转头看着窗外，向着明月长长叹了一口气。
至今还记得厅堂里田玉婉褪得毫无血色的脸。
那不是气，是痛！
“殿下，你……”
她看着亲昵地搂着云姝的沈佑航，哭得撕心裂肺，那种几乎窒息的样子，真的是心碎般的痛楚！
云姝一直以为，田玉婉前世与她争今生与她争，都只是为了成王妃那个位子和荣华富贵，但今日看来，她似乎爱着沈佑航。
什么时候，她也沦陷了？
在王婕妤面前，沈佑航以极体贴的方式保护了云姝，他真的很暖心很周到，受不得她被冷落一点被伤害一点。
因此算计了云姝的田玉婉便被他以残酷无情的方式回击，最终一败涂地。
毕竟田玉婉费了那么大心思接近公主沈思思，打听到王婕妤的事，又千方百计制造偶遇，一切最终不过为了一个沈佑航，为了那个在她心窝上捅了一刀的人！
身为田玉婉的死敌，云姝看见她吃瘪的样子，该高兴的吧。
但她始终高兴不起来。
她又叹一口气，叫小沙弥进来将碗筷收了。
待小沙弥出去，她才想起来应该问一问沈佑航在哪儿的。他说一会儿就回来，却把她一个人撂这儿撂了这么久！
云姝起身走出房，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四处走，权当消化晚餐。
无意路过一座小院，云姝本没打算做停留，忽然小屋里的谈话声透过虚掩的院门飘进了耳朵里。
她想了想，身子一跃便跳上了屋顶，揭开瓦片，屏息倾听。
“母妃，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沈佑航说着便起身准备离开。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看来还真是！急着去陪你的小媳妇都不愿陪母妃聊天了。”王婕妤端了杯茶，悠哉地抿着。
闻言，他默不作声地坐回原地，声音清冷道：“母妃，您若真的是想拉拉家常，航儿自然愿意同您说着消遣。但您拖我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不就是想把欢欢一人晾在那里么？”
王婕妤道：“之前咱们可说好了你娶她是为了什么！母妃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始终记得自己要做什么才是要紧。”
沈佑航低头不说话。
王婕妤又语重心长地说：“母妃年纪虽然大了，眼睛还没花呢。那个田玉婉来法云寺是为了接近我，这我会看不出来吗？那个丫头外表看去善良娇弱，心肠其实比谁都歹毒！若进了宫，心狠手辣绝对不输当年的皇后！
“但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真正辅佐你登上皇位！这个女人你也该娶！慕云姝毕竟只是颗棋子，等用她扳倒了太子和慕观，最好是直接杀了痛快。
“别觉得母妃铁石心肠，但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儿女私情只会阻碍你拖累你。就像你现在这样，心心念念着一个女人，真不像一个成大事者该有的样子！”
沈佑航低声道：“两样我都能处理好。”
“那可不一定，感情这种东西甚至能影响一个朝代的未来，一个人的想法又算得了什么?”王婕妤道，“母妃知道你喜欢她，也允许你娶她，但你需记着，该用时就不能觉得亏欠，该放手时就必须果决！若不然，就不准娶她过门，母妃不会允许任何人威胁到你。”
沈佑航终于忍不住嗤之以鼻道：“威胁到我?母妃是怕我死了没人给您报仇吧？”
“放肆，想造反吗？”王婕妤登时低喝一声。
沈佑航漠然回应：“航儿不敢。”
见他沉默不语，王婕妤又冷声道：“你可记着，你走上这条路都是我一手扶持的，没有我从前在宫中和各地的势力做基础，哪有你成王如今的辉煌?你若执意为她冒险，别怪母妃翻脸无情！”
“母妃，我真的不懂，以欢欢在相府的地位，怎么可能用她来牵制丞相?”
“不，为了秦媛，慕观就是牺牲整个相府都愿意，更何况是为了秦媛心爱的女儿呢？到时你只要稍稍利用她威逼慕观，顾忌女儿性命，他做事自然是投鼠忌器，缩手缩脚。”王婕妤语气很暧昧，混杂着多种情绪。
沈佑航诧异地问：“但三夫人早已失宠多年，她生的那个七岁大的男孩慕观都鲜少在意，又何来慕观对三夫人疼爱之说?”
“有些事一两句说不清。”王婕妤一句轻叹便将此页揭了过去，对此不愿多说，她神色肃然道，“反正只要有慕云姝在手，必能压制他们。这个王妃，你娶了绝对值得！”
她洋洋自得的语气让沈佑航再也受不了，蓦地站起来。
“母妃，我只求你，最后能饶她一命……”
云姝拼了命想听清楚王婕妤回答了什么，一阵冷风猛地扑打在脸上，她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竹林小道，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下了屋顶，恍恍惚惚地走到了这里。
她脑子一片空白，茫然失意地抬头望着夜空那轮明月，才觉得很冷，伸手拢了拢衣襟。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云姝回头，侍卫林义的一身袍子黑得似乎出自子夜的一笔余墨。
“慕小姐。”他朝云姝拜了拜。
“你想干什么？”云姝问，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不必担心，我认得回去的路。”眼前突然变得模糊，眼泪像断了线的玉珠一样接连砸落在鹅卵石上。
林义看着她低头哭泣很是不忍，道：“属下送小姐回去吧。”
“以你的武功方才一定发现我了，为什么不阻止我还故意放我去听?”
他沉默少顷，缓缓道：“我家小姐为辅佐殿下坐上帝位可谓筹谋已久，这么多年也让自己也变得冷酷无情。但她或许还是记得从前的自己，给了慕小姐一个选择。称帝不是只这一条路，铲除异己不是只有一颗棋子能走，是去是留全凭小姐自己判断。”
那个女人……原来城府最深的是她……
云姝自嘲一笑，给她一个选择?是对她的怜悯吗？
她面无表情地抹掉眼泪，麻木地移动脚步走回厢房。
……
沈佑航猛地推开门，昏黄的油灯下，云姝正背对他坐着。
“欢欢！欢欢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一进门便将她拉起来，双手死死箍住她的肩膀，“母妃的确是要我利用你，但我从没想过要那样做！我对你一直是真心的！我也真的只是想娶你！”
他因激动而面红耳赤，拼命向她解释，生怕语速慢下来一点点稍微有一点点停顿，她就会变成流水变成青烟溜走似的。
云姝看着他说完，觉得如今这样子真是神奇，一向处变不惊的他会恐慌得像个迷了路的孩子，自己却反而陷入了一种平静的心境。
“是林义告诉你了吗？”云姝忧伤地笑道，“他真是个很好的侍卫。”
看见她露出笑容，沈佑航却愈发害怕，支离破碎的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欢欢，欢欢不是那样的……”
“你不用多说了。”
“我求你别这样！你打我骂我吧！你质问我向我发泄好不好?求你不要这样安安静静的！你是不是恨我，不肯原谅我?”他绝望地几乎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佑航，”云姝嘶哑着说，“我一直想对你说，前世今生，你都是我慕云姝最爱的人。我以前是个特别傻的丫头，别人对我说好一点点，我就特别感激，爱一个人就更不得了了，会爱他爱得要死！
“所以前世我好努力好努力地去爱你，我什么也不管，眼里只有你。死前那几天，我被困在房间里，没吃的没喝的，她们还浇我冷水，用木柴用马鞭抽我。我很疼很害怕，一直哭，但是我从来没想死，我告诉我自己一定要撑到你来。从前那么多次被害，你都来救我了，我那么相信你会出现！”
不知何时云姝已经哭得喘不过气来，她只是不停抽噎着述说，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沈佑航又是什么神色。
“那个时候我又冷又饿，真的已经没有什么意识了！田玉婉就叫人把我一路拖到她面前，她踩着我的头踩着我的手侮辱我，说我相府被满门抄斩，独独我还活着真是荣幸！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他们怎么样了！那个时候永吉已经死了，我娘已经死了，二哥废了成了个酒囊饭袋，什么都不重要了！但是我很庆幸我还有你！这个才算是荣幸！
“可是你呢？你为什么不来救我?后来你终于来了，却只是冷言冷语，看狗一样看我！说感谢我为你做的一切！说感谢我帮你除掉了我爹！那时我真的好恨！我不是恨你利用我，而是恨你一直以来都在骗我玩弄我！”
沈佑航抓住她冰凉的手，脸色苍白道：“欢欢，你说的都是什么?我不曾那样做过，我怎么会对你做那样的事?”
“你的确也曾很疼我爱我，我今日终于明白，你只不过对我觉得亏欠罢了，所以想要补偿我！”
“不是的！我绝不会那样！”
“这一生，我有能力帮你，辅佐你登上皇位，我爱你，我应该心甘情愿被你利用！”云姝苦笑，“但是对不起，我爱一个人的时候能特别卑微，肯为他做任何事；但我的爱一点也不伟大，若他不是真的待我好，感情掺杂了其他什么，我也不会傻傻地付出。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慕云姝了！”
云姝想将手抽出来，沈佑航却死死抓住她的手不放，他们互相挣扎了很久，谁都不肯妥协。
忽然两滴滚烫的泪水滴在云姝手背上。
她抬头，两世了！第一次看见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