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可是死罪,沈佑航连忙走出柜台解释道:“各位不必惊慌,在下乃是长安人士,路上遭遇这伙人险些丧命,侥幸逃至贵地,多亏这位姑娘相救。他们都是死有余辜。”
闻言,众人脸色才稍稍缓和,但一时半会仍很难接受这般血腥的场面。
云姝将许万叫过来低语几句,吩咐他处理尸体。许万虽然害怕,但也不想违抗云姝,便战战兢兢地叫那些男人去抬尸体处理现场,过程中许多人又吐了好几回。
许万叫那老板另外安排了一间房,将沈佑航带去暂歇。
沈佑航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下十处,其中数上臂一道剑伤最为严重,客栈里没有可以治疗剑伤的药。
下山前云姝带了一些外伤药备用,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云姝自然不想与沈佑航再有任何接触,叫许万给他上药,但车夫没干过这种细致活,毛手毛脚的药粉都撒到了地上。云姝实在看不下去了,无奈地遣他走开自己来。
她刚坐到沈佑航身边,脸没由来就红到了耳根,瞟了他一眼,他正静静看着她羞红的脸,清冷的眉宇藏着一丝暖融融的笑意。
云姝将他伤口附近的衣服剪开,面对血肉模糊的伤口反而很心平气和,撒上药粉后再扎上绷带,动作非常麻利。
末了,沈佑航看看自己手臂上包得十分好看的伤,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对云姝道:“多谢姑娘。”
失血过多让他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但仍好听得堪比琴师点拨的琴音。
云姝不禁想起连绵的青山,一望无垠的碧空,潺潺流动的清泉,一如从前对他痴情的自己,先是爱他迷人多变的嗓音,然后爱上他如兰高雅的人。
她恨自己这样的反应,但更害怕。
云姝强迫自己硬起心来!
若不想前世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重演,便断不能再和他有任何交集。
更不能再爱上他!
她默默地替他处理其他伤口,自始至终缄默不语。
他身上的伤不便处理,云姝便将药交给许万,匆匆吩咐了几句便离开了房间。
倒在床上,云姝却一直辗转反侧,一点睡意都没有,满脑子都是沈佑航。
那些杀手估计是太子沈佑铭派来的,他早已看出他这个二弟是个巨大的威胁,从沈佑航十二岁起就开始对付他了。
而沈佑航正式的反击就是从他十六岁开始的,或许这次刺杀就是导火线。
但这件事沈佑航并未向她提过,否则她也不会这么意外会在这儿遇到他了。
算了,他瞒着她的事还少吗?
云姝在心里自嘲一笑,前世与自己同床共枕了十年夫君,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
胡乱想了许多,倦意无意袭来,云姝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起来稍晚了些,云姝出门正遇上许万从沈佑航的房间走出来,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他:“他怎么样了?”
许万道:“清晨时突然有几个官爷似的人来了店里,那个公子便和他们走了。”
云姝惊道:“走了!?”
“对啊,那公子说是家中的侍卫,不必担心。他临走前还说感谢小姐的救命之恩呢。”
什么嘛,伤还没好就这么急匆匆地走了!也不打声招呼,是不想见到她吗?
云姝立刻又在心里骂自己矫情,明明是她自己给他脸色看的,他那样高傲的人自然不可能再自己贴上来了。
但又一个想法冒出脑子,他走得这么急,或许是因为朝中乱套了,同时也不想再连累她呢?
待在房间也是心烦意乱,云姝干脆坐到客栈外,等待秦媛派来接她的人。
约莫半个时辰后,小路尽头突然跑来一队人马,迎着哒哒的马蹄声,云姝走到小路中间,带队的黑马在她前方几步停下,急停的马蹄扬起满天黄尘。
马背上跳下一个身穿绛红军装的少年郎,高大的身材就像一棵大树挺挺伫立在云姝面前,结实又可靠,十八岁的英俊脸庞被三年的北疆风沙刻尽沧桑,独属于军人的沉稳大气让他坚毅到帅气,豪迈又纯粹的笑容以难以想象的力度感染着每一个见到的人。
“二哥!”云姝忍不住欢快地尖叫起来,迈开步子跑上去。
少年大笑三声,粗糙宽大的手一把将云姝抱起,轻松将十四岁的少女举过头顶转了两圈,惹得云姝像孩童似地咯咯直笑。
“欢欢出落成大美人了,都跟三姨娘一样漂亮了!”慕云峥将云姝放下,扬着铜钟似的嗓音夸奖说。
“哪有!”云姝一笑,“倒是二哥,三年军装穿得还不过瘾,如今回家了还不舍得脱下来!”
“习惯了习惯了,我这样的糙人也受不得那些绫罗绸缎了,还是穿这个舒坦。”慕云峥道。
云姝又道:“二哥你怎么来接我了?”
“想给你个惊喜呗!”慕云峥刮刮她的琼鼻,一旁许万也嘿嘿直笑。
慕云峥是丞相慕观二夫人的儿子,二夫人生他时难产而死,那时慕观还是很宠爱秦媛的,便将这个儿子交由她抚养。
他比云姝大四岁,从小很懂事,一直都孝敬秦媛疼爱云姝。
云姝于华山学艺九年,慕云峥也常来看她,他总会上山让师父指点一二,每每受益匪浅。
他从小随当朝骠骑大将军温嵩学武,未凭丞相之子的名头走一丁点关系。
从一个童子小兵到如今的建威校尉和冠军侯,慕云峥一功一绩都是他自己用血汗挣来的!
云姝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二哥,这该是他最荣华傲然的三年了。待今春北疆出征,他的命运便来了急转弯,从一个豪情壮志的骠骑将军,变成一个人人鄙夷的酒囊饭袋……
绝对不可以!就是以身犯险,她也一定要保住二哥的未来!
溯忆往昔,云姝的眼眶不觉红起来,慕云峥轻轻抚摸她的眼睑,担忧地问:“怎么了欢欢?”
“没事,眼睛进沙子了。”她一笑,忙揉揉眼睛说,“趁天早我们快走吧。”
“好嘞!”他叫随行侍卫去附近的驿站买一辆最好的马车。
云姝连忙说:“我想骑马。”
“欢欢,能武可不代表善骑射,既使你身子骨比平常女孩硬,突然骑马还是会颠簸难受的。况且出门前三姨娘可千叮万嘱别晒着你,若拎个黑妹妹回去,三姨娘非将我抽筋剥皮不可!”
她只好作罢,乖乖爬上马车。前后十来人护送,在穷乡僻壤这已算是极大的阵势,路上频频引田间耕作的平民回头侧目。
慕云峥亲自给她驾车,与她说许多在北疆的所见所闻,描述那里的土地如何广袤,气候环境又如何恶劣,北疆的人又是如何凶悍善武,他又是如何与温将军一起击败北疆人的。
云姝听得入迷,一脸的向往,有意无意提及想随军出塞瞧瞧,慕云峥信口回绝,也没放在心上,更想不到他这个妹妹竟是认真的。
因云姝乘马车,天黑之前他们无法赶至长安城,在路上的客栈住了一宿,第二日慢悠悠前进,正午前进入京都。
云姝在车厢内,外面街道上繁华人声飘入纱帘来,呼吸莫名被桎梏,膝上的小手攥得死死的。
不必看,脑海中那副繁荣的景象帝都之景已然清晰浮现,从前她最爱买糕点的翠香楼,买首饰的梦锦居,喝茶赏乐的鸾悦阁……一幕幕的往事,是斑斓彩色的,却搅得云姝悲痛不已。
慕云峥掀开车帘探头进来问:“欢欢想吃什么?二哥差人给你去买。或是想上街逛逛?你自五岁起就没回过这儿了,长安可变了许多呢!”
“不了,直接回府吧,我有些累。”她扯出一抹牵强的笑。
不久,车在相府停下,慕云峥扶云姝下车,灿烂阳光迎头泼洒下来,亮得她睁不开眼。
恍惚间看见相府的牌匾,还是熟悉的丞相府三个大字,只是更崭新些,但谁会想到,十一年后它会随这里面的人一起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消失在长安鼎盛高歌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