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钦玦面不改色道:“这些只是猜测,二哥若想定罪便拿出证据来。”
“黎恒陀,你是准备护她到底了是吧?”乞尔帖突然靠近,目光变得锋利寒凉,他刻意压低声音咬牙切齿说,“你知道如今前方战事是什么情形吗?我们快……”他瞥了云姝一眼,眉头一皱,不再说下去。
退两步,乞尔帖话锋一转说:“反正这个女人绝对留不得!”
“我也没准备留着她,正要送她离开北疆。”
“让她离开,好让她去给主子通风报信么?”乞尔帖瞪着云姝说,“要么就地处决,要么押入大牢,等父王回来再行处置!”
顾钦玦断然道:“不可以!”
乞尔帖眉一挑:“黎恒陀,你什么时候也敢这样跟我说话了?记住你的身份!就算父王大哥不在,也轮不到你来放肆!”他最后干脆指着顾钦玦的鼻子吼出来的,发红的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一张脸骂得涨红。
殿账周围陷入一片死寂,晨风吹拂草地沙沙作响的声音此时显得格外清楚,也格外刺耳。
每一个武士和侍女几乎都下意识捏紧了拳头,暗暗瞪着乞尔帖,眼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被当众辱骂,顾钦玦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亦很难看,但他似乎早习以为常,一声不吭的只是咬着牙,默默忍受这种羞辱。
“二王子,”一个悦耳似黄莺般的声音不紧不慢地打破沉默,云姝从顾钦玦身后走出来,神色漠然道,“我跟你走便是。”
乞尔帖眼前一亮,忍不住将云姝打量了好几番。
顾钦玦忙拉住她说:“秦姑娘,万万不可!”
云姝摇摇头说:“殿下,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
乞尔帖笑笑:“黎恒陀你放心,姑娘这等如花似玉,二哥我自然不会亏待她的。”
他刻意强调“亏待”二字。
若云姝跟他走了,真的是押入大牢听候发落那么简单吗?
“你……”顾钦玦胸口登时燃起怒火,险些控制不住自己,还是云姝见状连忙道:“二王子,要走便快些走吧,耽误什么时间?”
“好!姑娘请!”乞尔帖殷勤地给云姝引路。
云姝不敢再看顾钦玦,头也不回地迈开步子离去。
“等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蓦地闯入,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金发蓝眼的粉袍女子朝这儿走来,竟是顾钦玦的母妃芙雅。
云姝眸光不觉一凝,想起昨夜芙雅对自己冷淡甚至有些排斥的态度,实在想不通她此时来这儿做什么。
“参见哈敦。”一众武士及侍女连忙行礼拜见。
乞尔帖也忙拜见说:“原来是芙雅哈敦,您可鲜少出殿账呢。”
芙雅艳若晴空的蓝色美目却带着冰雪似的寒意,看着乞尔帖说:“人,你不能带走。”
乞尔帖毫不掩饰对芙雅的蔑视说:“这个汉人女子的危险还要我再强调一遍吗?”
“一个汉人女子可能有危险,但如今她已经算是半个北疆人了,是不是可以不用怀疑了?”
“半个北疆人?”乞尔帖指着顾钦玦好笑地问,“您可别告诉我,她已经跟黎恒陀有婚约甚至是夫妻之实了!”
此话一出,云姝惊讶地看了顾钦玦一眼,他也是同样望向她,带着明显猝不及防的神色。
云姝的脸莫名烧起来,赶紧撇开脸,脑子里却不停回响着乞尔帖的那句话。
这一细节自然逃不过乞尔帖的眼睛,他马上发出嗤之以鼻的笑,若芙雅真的这样说,他是断然不会信的。
芙雅却仍是不慌不忙,泰然自若道:“二王子想象力倒是丰富,不过这也不是不能考虑。只不过我已经收她做义女。既然是我的女儿,我是不是有权保证她不会对王庭产生什么威胁了呢?”
“义女?”乞尔帖发出质疑。
不仅仅是乞尔帖,云姝与顾钦玦心中也是同样的反应,不知道芙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错。”芙雅看向云姝,绝色容颜笑意盈盈,“昨夜我与欢欢一见如故,便向着天父结作母女,只是她思乡心切,我即使舍不得也不能挽留她。”她最后瞟一眼乞尔帖,“二王子不信么?”
乞尔帖沉默片刻,突然笑起来:“哈敦这么说,我还有什么办法?”
云姝不动声色地与芙雅交换眼神,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乞尔帖摸着下巴思索片刻,突然狡黠地笑起来,“哈敦就已经算是她的母亲了,那我若想娶这个女人,是不是向您提亲就可以了?”
此话一出,三人皆是一愣,都没想到乞尔帖会来这么一手。
“只是个义女,那就不需要父王亲自赐婚,我自己就有迎娶的资格。今晚,马上洞房如何!”他甚至控制不住淫笑起来。
芙雅皱眉说:“我不同意。”
“哈敦,您貌似没有资格不同意吧。”乞尔帖嘲讽道。
她终于有些慌了,无措地看向顾钦玦。
没错,她的确没有这个资格!
依乞尔帖在王庭的身份,若想娶哪家的小姐几乎无人敢违背,这就等同于如今如日中天的沈佑航想强娶慕云仙,只要去皇帝那里要个赐婚走走形式,即便是当朝相爷慕观,他再不愿意也只能把女儿嫁了。
幸而沈佑航心仪的是在慕观眼中可有可无的云姝,我们的慕相爷才不必为此多添什么烦恼。
而现在这种情况,芙雅在北疆王庭的地位甚至还不如慕观,加上可汗和太子不在朝野,乞尔帖几乎掌控着整个北疆王庭,权势已无人可挡!
所以一个义女,乞尔帖根本不需要等可汗赐婚就可以直接娶了,芙雅更没有资格拒绝。
转了一圈,不仅没有将云姝保下来,反而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云姝苦笑,他们是真的为她好,不曾相识,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却如此尽心尽力想要保护她,想到远在长安的那个所谓的父亲,两相对比,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
真的,够了。
但要她嫁给乞尔帖是万万不可能的!大不了杀出王庭去,以她的武功她不相信还奈何不了几个北疆武士!
云姝眼中透出一丝决绝,开口道:“二王子,我……”
“乞尔帖。”一个声音打断她,顾钦玦站出来,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走到乞尔帖近前,沉声说,“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是北疆人就用北疆人的方式来提亲!我要以秦姑娘义兄的身份,试看你是否够资格迎娶她!”
乞尔帖嗤笑一声,摇摇头说:“黎恒陀,你为了这个女人真的是豁出去了啊!想在美人面前逞英雄也要看自己是不是够资格吧!”
“你只说要或者不要。”顾钦玦道。
乞尔帖又呵呵笑几声,漫不经心地看着后方一片空地说:“想玩,陪你玩玩又何妨?但你留不住的,这女人我乞尔帖要定了!”他冷笑,挥袖而去。
那边乞尔帖的人躁动起来,人潮汹涌,不停喊着他们主子的名字,而顾钦玦这边有的只是寂静与压抑,与之一比真是相形见绌。
想起塔塔尔极力夸赞顾钦玦的武功,甚至还能赛过温嵩。
北疆人天生崇武善武,若真是如此,他岂会如此不受宠?若真是如此,周遭的武士和芙雅为什么不是鼓励而是忧心忡忡?
万丈晨光下,他的侧影纤挑优美,却那样寂寥。
云姝如鲠在喉,忍着泪水走上去,最后一次说:“顾钦玦,我求你了,别去。”
顾钦玦充耳不闻,默不作声地提刀,踩着属于对手的喝彩走上去。
“哈敦!”
芙雅说:“秦姑娘,钦儿如今去了或许生死未卜,但若他退却,作为一个北疆人,便算是死了。”她很认真地看着云姝,“所以请不要再说什么让他认输的话了。”
真的,是那样么?
那边助威的呐喊不断,比试已经开始开始了。
云姝连忙跑上去,挤过人群来到前排。
人群中心,顾钦玦与乞尔帖各持一柄弯刀激战正酣,但连没有武功的人都能看出,顾钦玦不是乞尔帖的对手!
乞尔帖嘴边挂着蔑笑,猛地发力狠狠砍向顾钦玦,只听“铿铿”一串连响,顾钦玦只能举刀防御,被步步紧逼!
“哇唔!”
周围的武士见状又是喝彩连连,惊叫不断,却都是在给乞尔帖助威,削弱的只有顾钦玦的势。
眼见顾钦玦就要被逼到死角,乞尔帖眸子一凝,突然变换了攻击,手中刀刃一转自下朝上挥斩,直朝顾钦玦心口处划去。
云姝瞬间倒吸一口气,失声惊叫道:“顾钦玦!”
她惊慌失措的喊叫柔美而尖细,在粗犷凶蛮的呐喊声中显得那般与众不同,以至于那一刻,一百多名旁观的武士都下意识沉默下来。
不知是这突如其来的须臾之间的沉默,还是云姝的尖叫,顾钦玦竟迅速做出了反应!
在最后一刻,只见他身子向右一倾,乞尔帖的刀于他肩窝处划过!
顾钦玦的血洒落一地,浅金的阳光下在青草上闪烁着血色的璀璨光彩,而他以刀抵在乞尔帖喉咙的身姿更显夺目!
武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脸上都述说着难以置信!
他们的二王子居然败在了五王子的手上……怎么可能!?
此时,最不敢相信的恐怕就是乞尔帖了,他震惊的样子好像给他一百年都无法缓过神来,看着顾钦玦,还一副置身梦里的无措模样。
几个侍女拨开寂静的人群,看见这一幕后,当即尖叫起来:“殿下赢了!殿下打赢了!”
叫声传到殿账那边,远远的可以听见他们的欢呼。
而这边,是可怕的沉寂。
顾钦玦虽气喘吁吁,但手上刀握得很稳,沉声问:“够了么?”而后“铿”一声收了刀。
乞尔帖简直面若死灰,几乎是低吼出来:“走!”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武士们低头随主子匆匆离去。
待他们的马蹄声卷着烟尘远去,顾钦玦方才松了一口气,他转头看着云姝,有些疲惫,但笑得很轻松,很愉悦。
云姝扭头,憋了许久的眼泪终究没忍住,一股脑儿哗哗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