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在密林深处氤氲开来，丝缕铺陈，将密林深处挂染上一层淡白的凉意，丰茂的水汽凝聚起来，悬在草尖儿上似滴非滴。

黑蟒高耸长颈，长尾蜿蜒划过落叶堆积的深林，驮着曼染朝着密林深处游去。

曼染伏低身体，一手搂抱着黑蟒，一手垂落下来，触碰途径的草木，她所过之处，那些凡是被她有意触碰到的草木，均会在瞬间疯狂生长拔节，旋即却又在瞬间凋落枯萎，仿佛一瞬间便过了一生似的。

摸了摸黑蟒的头顶，曼染惆怅地轻轻低语：“为什么只有你没事……”

黑蟒似能听懂人言似的吐了吐长长的蛇信子，驮着曼染继续前行。

曼染不知道它要去哪里，喃喃道：“你要带我去哪儿？放我下来就好了，再朝里头就是禁地了，要是被族人发现我去了禁地，下次被他们抓住，我一定会比这一次更惨。”

她这会儿才觉得疼，浑身上下的骨头仿佛都被拆了又重组了一遍似的，手疼脚疼腿疼背也疼，司刑们抓她的时候她一心要逃，磕磕绊绊地吃了不少亏，好在最后还是逃出来了，这样一想她却又忍不住暗自庆幸，否则的话，这次被他们抓到，回去之后再想要逃出来，只怕就难了。

他们早就有心要烧死她这个会给密安族带来灾祸的不祥之人，若真那样的话，其实倒也一了百了……死了也就不用再看他们脸上那种又畏惧害怕又厌恶憎恨的眼神了……

只不过……

没想到……会见到那个人……

曼染闭上眼睛，回想今日在宝康城的市集上的遭遇，虽然她当时太过慌乱，不过惊鸿一瞥，然而依稀仿佛，还能忆起那人的模样。

与他第一次救她时的样子相比，他似乎变化并不太大，只是当年的俊秀少年如今已历风霜，变为成年男子的模样，尤其是他那双眼睛，透着沉敛和坚忍，仿佛暗藏了太多沉甸甸的心事。

可她昔日的记忆里，他明明是那样神采飞扬的少年……是因为什么，让他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曼染脸色微沉，有些淡淡心悸。

她攀附在黑蟒背上，兀自想着心事，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悄悄被它带入密林禁地。

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风吹起稀薄的雾气，带着不可名状的腐尸气息，渐渐传了过来，曼染初时并未察觉，直到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异常古怪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令人胆寒的低嚎声，她才悚然一惊，瞬间回过神来。

那是……什么？

低嚎声由远及近，仿佛只是眨眼之间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便已逼近眼前，曼染僵在蛇背，瞪大眼睛，震颤地看着那些朝她所在的方向围过来的“人影”。

苍白斑驳的肤色、残缺不全的身体、蒙着一层白色眼翳的眸子、尖齿和利爪……他们虽然看起来是人，但是却又不像人，更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幽灵，在这暗夜里，因为嗅到了血肉的味道而躁动起来，如嗜血的鬣狗一般蜂拥而至，在发现她的存在之后，张嘴发出了尖锐而兴奋的嚎叫。

曼染惊得差点儿从蛇背上滚落下来，她紧紧抱住蛇颈，试图驱赶巨蟒赶紧逃离此处，可是那些人形怪物速度很快，而且似乎完全不惧怕黑蟒似的，将她和黑蟒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迫不及待地伸手张嘴朝她抓咬了过来。

这片密林里，怎么可能存在这样的怪物，怎么她平日里混迹在这片林子里的时候都没有察觉？

曼染忍不住放声尖叫起来，她不得已松开一只搂住巨蟒的手，胡乱地拍打着那些朝她伸过来的手和大张着准备咬她的嘴，然而那些怪物根本不在乎她的拍打，因此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那些怪物从蛇背上抓扯下来，随即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着围住了她，不知道多少张嘴朝她伸了过来，试图从她身上咬下一块新鲜的血肉下来。

曼染心内的恐惧顿时弥漫开来，她浑身打着颤，因为受惊过度，以至于眼泪都流出来了，平生第一次察觉到在面对死亡时自己的畏惧和后悔，如果非要让她在此刻做出选择的话，她倒是宁愿被司刑们捆回寨子里，都比此刻她所经受的这些要强得多。

然而在此刻，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空落落地回荡在这一片林子里，没有人来救她，唯有眼前这些怪物，她察觉到自己脖子上传来尖锐的刺痛，一双手臂也被好几张嘴死死咬住，那些怪物一边咬一边甩着脑袋，像是试图撕下她一块肉似的，曼染又惊又怒，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蓦地放声叫嚷起来：“你们都给我滚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她两手紧紧握拳，平日里被她无比憎恨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体内爆发出来，凡是此刻正抓着她咬着她的怪物顿时如瘪了气的口袋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了下去，而那些外层的怪物们眼见前头的怪物变成这样，不由也犹豫起来，站在那儿，却没有再敢主动靠上前去，曼染大口喘着气，心底充满劫后余生的感觉，她哆嗦着将那些此刻已经被抽取了精气而变得如人皮似的怪物从自己身上抖落，然后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咦？”一个稍显冷淡的女声不知道从何处突然响起，“你这小丫头倒是有趣，身上居然自带黑巫灵力？”

曼染大口喘着气，努力集中精神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穿着一身黑色长袍的中年女子缓步自林深处走出，浑然无惧于一旁嗜血的人形怪物，而那些人形怪物更是在她出现之后，以一种似乎畏惧的姿态散了开来，停步在离她周遭数丈远的地方。

长袍上的兜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曼染只能看到她模糊的轮廓，以及即便是在暗处，仍然显得十分犀利的目光。

她缓步走到曼染跟前，瞅着她面前那似乎枯萎掉的人皮，低低地笑了一声，又看了看曼染的衣着打扮，似乎有些意外：“小丫头，你是密安族的人？”

曼染虽然害怕，但是在她的目光笼罩下，却还是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她的心跳的飞快，却不知道为什么。

“没想到……黑巫之灵居然落在你的身上……”她回头看了一眼缠裹在树上的巨大黑蟒，唇角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居然连这个畜生都同你交好，可见你的力量的确是非同凡响。”

“你……”曼染唇角微颤，低声呐呐问道，“你是谁？”

“我？”身着黑袍的女子唇角勾扯起一点笑意，然而那笑意却并未深入眼底，“你不用管我是谁，不过，今天你我遇到，倒是有缘，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可愿意同我修习巫术？”

曼染心下重重一跳，蓦然抬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中年女子，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然而身着黑袍的女子却颇有耐心地看着她，静待她的回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曼染终于轻轻地点了下头。

“曼染，我叫曼染——”她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黑袍女子，“你会教我什么巫术？”

女子莞尔一笑，暗淡的光线下，她的眉宇间透出一抹说不出来的邪气：“如你这般的材质，我要教你的，自然是黑巫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