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
密安族村寨之内,族长扎伊布家。
这两日封泽与古先生都没闲着,他们除了头一天稍稍歇息了一会儿后,便投入到对云浮的治疗中区。二人互相配合,封泽先以真气理顺云浮体内的经络,查出其中真气堵塞无法贯通的地方,再由古先生将火萤草入药,佐以其他十数种药草,固本培元,打通云浮体内经络凝滞之处,再配上具备明目功效的药草对云浮的眼睛进行外敷,如此三管齐下,便是古先生所想出来的诊治云浮的办法。
到今日为止,古先生约摸云浮的视力应该恢复了五六成,因此打算拆了敷眼的药包,查看一下云浮的视力到底恢复的怎样。
随着古先生解开云浮敷眼用的白纱的动作,扎伊布的心跳也随着越来越往上攀升,他有些急切地开口:“乖女,你待会儿别紧张,慢慢来,千万别紧张啊。”
云浮抿唇一笑,乖巧道:“阿爹,我晓得。”
这会儿房间里除了古先生,封泽及长孙俶也都在,封泽看了扎伊布一眼,笑道:“族长放心,古先生心里有数。”
扎伊布点了点头,感激道:“这两日劳烦古先生和封郡守费心了。”
封泽微微一笑,没再说话,专心看着古先生。
长孙俶此时站在一侧给古先生打下手,他手里托着一个木盘,古先生拆下来的纱布都放在了那里面,不过他虽然也看着云浮,但是神情里稍带了一些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昨天夜里音瑶给他的那两只寻鹤自焚的事儿。
昨夜的事情,想起来他就郁闷,他本来是打算趁夜找音瑶的,但是当他按照音瑶所教的画那子鹤背上的符阵时,虽然符阵是顺利画完了,但是还没等他按照符阵所引导的那一线光朝密林深处走去的时候,那只子鹤却不知何故燃烧起来,几乎是瞬间就化为了灰烬,他不死心地把另外一只也拿了出来画符阵,却同前一只一样,同样是自焚之后化为灰烬,即便他再尽力扑救也没来得及。
一连丢了两只子鹤,他简直都要怄死了,最主要的是这样一来,他就失去了跟音瑶联系的方法,再要找她的话,就不知道要到何处了。
虽然他记住了那个符阵的画法,但也许是因为没有唤醒符阵的媒介,他所画出来的符阵毫无动静,不像之前有子鹤时,符阵会有奇异的光线冒出,所以,就算记住了符阵的画法又有什么用。
长孙俶忍不住在心底第一百零一次叹了口气。
古先生放下最后一块纱布,看着云浮微笑道:“来,试着睁开眼睛看看吧,如果觉得不舒服也不用太勉强自己。”
云浮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勉力镇定地压下因为紧张而乱跳的心,随即极缓极慢地将眼睛睁开。
屋内并不像外面那样光线刺眼,她试着睁开眼睛,初时虽然觉得有些酸涩甚至有点儿刺痛,但是因为是期待已久的事情了,所以她极力忍住了初见光明的那些不适,慢慢调整自己,最终在屋内其他人关注的目光下睁开了眼睛。
云浮的眸子是极淡的茶色,如琉璃一般,显得有种超乎异常的剔透,此刻她眼内微含因酸涩而泛起的水光,虽然仍有些勉强,但是她的视线终于渐渐聚焦,目光依次掠过离她最近的古先生,接着是长孙俶、封泽和扎伊布。
扎伊布紧张地看着她:“云浮,你能看见阿爹不?”
云浮抿唇一笑,点头:“阿爹,我能看到你了!原来阿爹长的这么威武!”
其实扎伊布不过中等身材,而且样貌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是他身为一族之长,自有逼人气势,因此听云浮这么一说,顿时被她逗得大笑不已,连连点头:“对!阿爹长得是很威武!”说着话,他又看向古先生道,“先生此次的大恩大德,扎伊布没齿难忘,还请先生受我一拜。”说着话,他一手斜放在肩膀处,对着古先生深深拜了下去。
古先生抬手拦他,笑道:“族长大人不必客气,如今云浮小姑娘双目能够视物,老夫也总算是不辱使命了。”
封泽亦笑道:“医者父母心,古先生说的是,扎伊布族长何需这般客气。”
“行,既然二位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客气了,不过小女此次能够治好眼睛,全托二位之福,我现在就传令下去,今日密安族摆酒设宴,好好招待二位一番。”扎伊布红光满面,一脸喜色,说话间便已做了决定。
“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古先生朗朗一笑,与封泽对视一眼,微微点头颔首。
他们说话的时候,云浮的眼睛一直好奇地在屋内转来转去的看,因为是从出生至今第一次看到东西,因此她看什么东西都觉得稀罕,直到目光在屋中转了一圈之后,再次落到长孙俶封泽与古先生的身上后,她的眼睫突然一抖,眼前顿时纷乱地掠过无数她不太能理解的画面,她感觉到那些画面仿佛针刺一般扎入她的双眸,突如其来的刺痛令她忍不住痛呼出声,下意识闭紧了眼睛。
“怎么了怎么了?”扎伊布慌得赶紧上前查看。
古先生弯腰给她做检查,片刻后对扎伊布道:“没事,毕竟之前都没怎么用过眼睛,现在不适外界的光线也正常,略休息几天就好了。”说着又嘱咐云浮,“这几日暂时再忍忍,多敷几天药,等稳固了就好了。”
扎伊布听了之后遂对云浮道:“丫头,你还是先好好休息吧,我喊乌婆婆过来照顾你。”
云浮双目刺痛难当,一时也顾不上说话,只好点了点头,心里却情不自禁地费力地回想刚才那一瞬间自屋中其他三人身上所看到的片段画面到底是什么意思,然而她越回想,眼睛便越是刺痛,因此只能控制自己不要再回想刚才自己所看到的东西,脑海里尽量保持一片空白,这才觉得眼睛上的刺痛缓和了一些。
扎伊布见云浮不再说话,便带着封泽古先生长孙俶出了屋,一边又对封泽和古先生道:“我先去准备一二,几位在寨中可以四处走走看看,待晚些时间,我找人来喊你们,”说着话,他朗朗一笑,心情大好地开口,“封郡守,古先生,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封泽含笑点头:“没问题,咱们不醉无归!只是到明日,族长可就得帮我准备人手,一探密林禁地了。”
扎伊布听他这样一说,脸色严肃了稍许,微微颔首:“行,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帮忙,自然会办到,只是如果到时候无法突破禁地的话,还请封郡守看在我的薄面上,以我族人的性命为重,千万不要硬闯禁地,免得出事。”
封泽点了点头,想到明日就能继续在这密林里再次开展搜寻事宜,心下稍微有些激切,不由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古先生了然地在他肩上拍了一拍,封泽回过神来,看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扎伊布因为要去忙晚上宴席的事情,跟他们又说了两句便先离开了,封泽便和古先生带着长孙俶在密安族村寨里随走随聊,不过他们从扎伊布家的木楼离开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带着半边银面具的老婆婆进了云浮的房间,封泽回头看了两眼,这才对古先生开口:“这位就是扎伊布族长所说的乌婆婆吧?”
古先生点了点头:“想来是的,不过这位婆婆倒是深居简出,我们来这几天,居然才第一次看到她。”
“扎伊布族长说,我认识的那位巫女是她的养女?不知道她那里有没有我想知道的事情……”封泽皱眉,一脸立时打算过去追问的表情。
“扎伊布族长喊她过去照顾云浮,你想问的话,不如另选一个时间,倒是你,离开宝康城几天了,不需要回去看看吗?”古先生顺口提醒了他一句。
封泽摇了摇头,唇角突然掠过一丝极淡的嘲弄笑意:“无妨,宝康城里有人会替我看着的。”
“哦?”古先生好奇地看他一眼,微微挑高了声音。
“云骋,云郡监。”封泽缓步前行,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这位云郡监,颇有意思,不是个能久居人下的人,更何况,他与皇都那边,应该有所联系,我看即便我不在宝康城,那儿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宝康城里居然还有这等角色?”古先生却想的颇多,他看着封泽,有些忧虑,“不会是那位……特意派来宝康城查看情况的人吧?”
“是又怎样?”封泽有些不快,“反正我问心无愧,我不过是想找到封大哥的下落便了,他若是想要治罪……随便吧,只要不耽误我找到封大哥就成。”
“你啊!”古先生摇了摇头,有些感喟,“若是将军真的还在就好了,你找了这些年,也念了将军这么多年,我倒是真的希望,冥冥之中自有力量,能够牵系住将军,让他撑到我们找到他的那一天。”
封泽没吭声,只是眸中波涛起伏,显见情绪有些激动。
古先生不想再说下去勾起他的伤心事,转脸一看,就见长孙俶不知为何也闷着头,似乎在想心事的模样,不由好奇道:“俶儿,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长孙俶猛地回过神来:“什么?”
古先生看他一眼,挑眉:“问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长孙俶摇了摇头:“没什么……”他掩饰地笑了笑,随即移开目光,朝别处看去。
的确是没什么事,他不过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毕竟没有了寻鹤,就算记住了符阵也没用,他只怕是见不到音瑶了,然而到底寻鹤为何为自焚,他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音瑶那边出了事,还是她根本就不想再见到他?
如果是后者倒也罢了,若是前者……
长孙俶完全找不到答案,因此忍不住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
如果大应朝没有禁巫的命令就好了,这样的话,音瑶也不必像如今这样躲躲藏藏的……那般巫术,虽然于他来说,他说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然而仅仅只是管中窥豹,也可以想见出若是全力施展出来,该有多么惊才绝艳。
长孙俶自是不知道他这种惋惜郁闷的心思到底何解,若是搁在后世,他这种想法和念头倒是好理解,大抵也不过就是少年的英雄情结罢了,音瑶有他所不具备的力量,虽说不能移山倒海,但是于他来说,已经足够颠覆他的三观了,他出生的晚,不能亲自目睹巫族长盛时期的风采,然而结识音瑶之后,自她那里也能一窥巫术之精妙,因此他只要一想到如果音瑶就此埋没,消失于人前,简直就是整个大应朝的遗憾,也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遗憾。
因此他心中忍不住就冒出一个朦胧的念头,倘若有一日,大应朝的禁巫令能够作废就好了。
若是他能够促成大应朝的禁巫令作废的话……
长孙俶忍不住捏了捏拳头,头一次这么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尽快回到流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