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禁地边缘。
傍晚最后一点余晖洒落下来,映照在叶片上,落下一片片的光斑,风吹过,树枝与野草齐齐随风而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偶有鸟鸣声响起,是归鸟,似被林间看不到的杀气惊到“喳”地一声又扑棱着翅膀飞去。
音瑶盘腿肃容坐在一棵树下,手里拎着一只金银两色的笔在地上写写画画。
她手里拿的是金银笔,画的是一个阵盘。
所谓金银笔,正如同巫女招魂引路所用的金银扇一样,金为阳,银为阴,化气结阴阳,落笔动鬼神。
自她在地上落下四凶阵的第一笔之后,这个阵法已经由不得她退出了。
所谓四凶阵,以启阵者气血、元寿为献,召唤出四方凶兽,暂时听祭献者之令,受祭献者驱使。
起初音瑶随莲藏学习这个阵法的时候,也曾有疑问,为什么白巫也有以气血元寿为祭品的巫术,但是莲藏解释说是因为被召唤的乃是四凶,因此献祭物品自然有所不同,既是四凶,断没有乐于助人的道理,不从献祭者身上刮点好处下来,又岂会肯做任人驱使的事情。
也因如此,音瑶向来不太喜欢这个阵法,更不会主动去开启这个阵法,莲藏教会她这个阵法也没有让她真正去使用过这个阵法,但是这次莲藏却让她开启此阵并维持一个月的时间,所以……大概还是因为在生气吧?
气她冒冒失失就在人前显露了痕迹,气她不记得木氏的灭族之祸,气她不知道自己好好保护自己。
可也因此,令音瑶有些好奇她未尽的话语,到底她是受何人所托……要她好好照顾自己?
是圣巫女木云岭?
不,不对,如果是圣巫女木云岭,她要托人好好照顾的,可绝对不是她,她那时尚未出生,根本不会知道自己出生后所要面临的是什么。
那么还会有谁呢……
巫族木氏,到她为止,再无旁人。
还会有谁想得到她会生在这个世上呢?
会有人曾期待过她的降生吗?
音瑶微微蹙眉,缓缓落下最后一笔,随即便将金银笔压在两掌掌心之中,双手上下相叠,微微合上了眼睛。
有炙风扑面而来,忽地一下吹的她额前碎发一晃,随即她所在的整个空间仿佛被一个无形的罩子扣住,周遭一切的声响都消失不见,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低而轻缓地这个空间内清清楚楚地响起。
“巫族,木氏音瑶,借天地之力,五行之灵,召四凶来此。音瑶愿以气血元寿为献,遣四凶镇守此处,以一月为限,在此期间,四凶所耗,均出自音瑶之体,空口无凭,以血为证!”
音瑶蓦地睁开眼睛,而她掌心中的金银笔突然凭空竖起,笔尖似锋利的刀刃一般在她掌心一划,顿时有血沁了出来,落在她所画的阵盘之中,原本只是凭空虚化的阵法图顿时清晰起来,发出耀眼的金光,陡然腾出巨大的灿灿光芒,而就在那光芒之中,四凶之兽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饕餮羊身人面虎齿人爪、穷奇背生双翅形似虎形、梼杌牛身人面头生四角、混沌形如巨犬长毛无爪,音瑶双手立即分开,以掌心伤处对准阵盘,而得了鲜血祭献的四兽顿时仰天各自发出一声怒吼,随即人立而起,带着那金光,朝着这密林四方各自奔去,半晌之后,阵盘中的金光方才缓缓落地,渗入地底,而音瑶的脸色则变得苍白无比,骤然之间失去的气血令她心头翻滚激荡不已,待那金光彻底消失在地下后,她忍不住摇晃了一下,自喉头呛出一口血来。
她这会儿头晕的厉害,喷出那一口血后,只能勉强靠在树下打坐,试图把之前翻滚的气血压制下来。
有脚步声悄悄走近,那人一脸担忧的靠过来,看着她脸上毫无血色的模样,忍不住紧紧地的皱起了眉:“音瑶,你没事吧?”
音瑶微微睁开眼看了看,唇角勉力弯出一抹微笑的弧度:“文锦哥哥。”
“你、你怎么……”文锦担忧不已地走近她身旁弯腰半蹲了下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音瑶摇了摇头,咬牙扶着树站了起来:“我没事,不要紧的,文锦哥哥,你怎么来了。”
文锦上下打量她:“我听说莲藏师父那天好像发脾气了,就来瞧瞧你。”
“师父也是为我好,更何况,这个阵法能够帮助禁地加固封印,我来做再合适不过了。”音瑶解释道,“你不用担心我。”
话虽如此,但是要叫文锦不关心,那又怎么可能?
“莲藏师父待你太严厉了!”文锦皱了皱眉,“你那日也不是有意的……”
音瑶连忙止住他的抱怨:“别说了,文锦哥哥,你不是我们木氏的人,自然不会清楚师父的用意,她对我严厉归严厉,却全都是为了我好,我理解,也愿意按照她的要求去做。”
文锦心里顿了顿,听她说到“你不是我们木氏的人”时,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半晌才勉强笑着开口:“我知道,我也只是看你受罚有些太情急了。”
音瑶对他摆了摆手:“没什么,别说了。”说着话,她顺手从腰间掏出一瓶伤药,将药粉洒在掌心的伤口上,文锦见状,连忙帮她的忙,替她包扎伤口。
“这是什么药?莲藏师父做的吗?”文锦看那药粉落在音瑶掌心,她的掌心立即便不再流血了,不禁有些好奇。
音瑶看了看他手中的药瓶子,眼前仿佛飘过一双含笑的眼眸,她顿了一下,这才含糊开口:“嗯,是啊。”
“好好的怎么会需要在掌心割两刀?总觉得怪怪的,”文锦手下不停,他是见惯音瑶的伤口的,从小到大,音瑶总是不停地受伤,磕了绊了,被毒虫咬了,摘草药时尝到带毒的,再不然就是像现在这样,胳膊上手上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伤口,总是让他很疑惑,“巫女的修习怎么会那么辛苦,看起来邪门歪道的,总是伤到自己算怎么回事儿?”他忍不住小声地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音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说:“不小心伤到的,不要紧,很快就好了。”
问津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等替她包扎完伤口,他随手从袖中掏出一颗野果给她:“那你休息一会儿,这果子很甜的,我洗过了。”
“这是……”音瑶看着手中长的歪歪扁扁的野果好奇不已,“文锦哥哥,你从哪儿摘的?”
文锦低声笑了笑:“这是我去西边林子里看那片金吉果林的时候找到的,你快尝尝,挺甜的,要是你喜欢,我就带你一块儿去摘!”
“真的?”音瑶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口野果,顿时一股酸酸甜甜的感觉便在她口中化开,她眯起了眼睛忍不住点了点头,“唔,好好吃!”
“我就知道你喜欢,”文锦笑了起来,又问她,“上次不是跟你说过,金吉果要熟了,你什么时候跟我去看看?咱们摘点儿回来吃啊,多的还可以拿来酿酒!”
音瑶估算了一下时间,摇了摇头:“今天恐怕不行了,改日吧,改日你早点儿来寻我,我跟你一块儿去。”
“那要是你方便的话,”文锦思索了一下,“那我明天上午就去找你一下,你要是没时间,就后天上午再约!”
“好,不过现在咱们还是先回去吧。”音瑶又咬了一口野果子,看了看天色:“时间不早了,眼看着一晃眼的功夫太阳都要落山了,文锦哥哥,你怎么现在还不回去,素芬婶肯定等你回去吃饭呢!”
文锦笑了,起身冲她挑了挑眉:“我阿娘才不会着急,就是她让我来找你喊你去我家吃饭的,所以,咱们赶紧一块儿回去吧!”
“是吗?”音瑶跟着他走了两步,不放心地问他:“那我师父那边……”
文锦看她一眼,叹了口气:“放心,莲藏师父那边,我娘已经送了晚上的吃食过去,不会饿着莲藏师父的,而且我娘也跟莲藏师父说过你今晚去我家吃饭的事情了,所以你就不用担心了。”
音瑶听完对他一笑:“我刚才不知道嘛,现下我知道了,那咱们就赶紧去吧!好几天没见素芬婶,我都有些想她了!”
文锦看着她总算露出笑容的样子,不禁也笑了笑,跟她一起快步朝禁地里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