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泽见她再度靠近,整个人如临大敌一般挡在封破敌身前:“你想干什么?”
莲藏根本就不看他,只冷冷道:“让开!”说着话,她的眼神落在封破敌身上,眼睛眨也不眨,目光贪婪,可是眼底深处,却渐渐透出一种落寞和凄凉来,她的眼眶发红,唇紧紧抿着,仿佛正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感情似的。
封破敌此时的脸色很难看,他本就昏睡了十几年,这么长的时间都不曾下过地,全身肌肉都散了,酸乏的几乎根本就抬不起来,再加上他后背上的伤,若不是全靠封泽撑着他,他估计这会儿只怕会像泥一般软倒在地上,只是更可怕的是他脸上那若隐若现的黑斑,因着刚才那一箭,除了他后背上的伤口正在逐渐衰败,他脸上也跟着出现了预示死亡的征兆,只是他自己感觉不到罢了。
他其实这一昏睡便是多年,早已将自己当成死人看待,如今虽然苏醒,然而心如枯槁,早已成灰,死与不死,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区别,因此就算知道了,大概也只会淡然处之罢了。
不过此刻看着莲藏这样的眼神,他到底眼神动了动,对她道:“怎么了……”
莲藏眼睫一跳,下意识移开眼神,然而发红的眼眶却到底是掩藏不住,她抿了抿唇,压下心底那一闪而过的酸涩,将音瑶朝前一推,仿佛赌气一般:“你不是要见她?”
封破敌的目光落在音瑶身上,定定地看了好大一会儿,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他心底那人的影子,然而眼前的少女虽然灵秀异常,却终究不似他心中那人的模样,他心底失落无比,眸中的神色也微微暗了一暗,然而到底微微弯了弯唇角,对音瑶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然而他心底,却是说不出来的滋味,百感交集,难过无比。
到底眼前的少女不是那人,他又为何会下意识地试图从她身上寻找到那人的影子?
他心底一片惨然,虽然明知时移世易,他这一睡多年,以至于当年甫落地的孩童,如今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属于他的故事,只怕早已湮没,而他心里那人,亦早已不在人世,如今大梦初醒,他竟已经不知活着还有何意义可言……
“封大哥!封大哥!”眼见封破敌脸色大变,口耳眼鼻中似乎毫无察觉一般地沁出大量黑血来,封泽恐慌不已,朝着莲藏怒喝,“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如果封大哥今日……今日……我定要杀了你给封大哥报仇!”
莲藏看着此刻封破敌奄奄一息的样子,讽刺地朝封泽笑了一下,含怨带恨地开口:“我对他做了什么?你以为,我会对他做什么?”她唇角勾出的弧度讽刺到了极点,表情似笑又似哭,扭曲无比。
封破敌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却又咳出了一口黑血,封泽手忙脚乱地想要帮他擦掉,但是他口中却还是有黑血溢出,看起来状况实在差到了极点。
封泽手忙脚乱地给他擦了好几下,突然想起来古先生,于是立即抬头看过去,抱着一丝希翼冲着古先生急呼:“先生!你快来救救封大哥!”
古先生此刻也顾不得脚上的伤了,以最快的速度拖着伤腿挪过来给封破敌检查伤势,然而忙活了半晌,他终是垮下了肩膀,神色悲戚无比,艰难无比地开口:“封郡守,老夫不才,实在无能为力……”
封泽呆了一下,眼中顿时涌满泪水:“封大哥他……”
封破敌尚余残息,见他悲怆如斯,勉力提起一口气,低声道:“死生……有命,不必难过……”
“什么死生有命!”半晌都没吭声的莲藏此时听他这么一说,骤然爆发。
古先生过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做声,因为脑海中那一闪而过的,居然也是希翼,只是希望有多大,失望便有多大,此刻她无比愤慨地看着封破敌,又是心疼又是怨恨,她直直地看着封破敌,眼神中的恨意清晰又明显,“封破敌,如今倒真是遂了你昔日的愿了,我真没想到,她到死了还要害你一回,我……我……”她猛地抽气,随即恨得咬牙切齿,“木云岭,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恨过她!我花费了十几年的时间,才能将你留在我身边,为什么她一出现,就能将你带走!”她恨恨地咬着牙,手指紧紧抓住音瑶的肩膀而毫无自知。
音瑶本就中箭受伤,此刻被她抓的疼到额头上冒出冷汗,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长孙俶紧张地下意识上前两步:“你先放开音瑶!她受伤了!”
莲藏低头一看,就见音瑶果然面色苍白,肩膀上湿漉漉地尽是血迹,她顿了顿,有些生硬地松开手,转头继续看着封破敌,愣愣地出了会儿神,神色间渐渐露出一抹迷惘的脆弱,这才轻声开口:“我刚才一直在想,为什么你现在的伤……我治不了了,你不会知道,刚才你受伤的时候,我该有多害怕……因为这一次,我怕是救不了你了……”
封破敌虽然此刻状况不大好,但是听到莲藏这么说,眸中之色却依旧平静无比,像是丝毫未将生死挂在心头一般。
莲藏看着他那副样子,越发火大无比,一怒之下口不择言狠狠道:“但你可知我为什么救不了你?因为你中的这支箭非同寻常,是被下了锁灵术的黑巫之血浸泡过,至于什么是锁灵术?”她冷笑一声,见他到此刻依旧面不改色,说话的语气越发刻薄,“这是一种黑巫之术,是在人死之前抽血取骨,而被抽血取骨的人,其实当时并没有真的死掉,所以往往会在这种生死关头心存怨恨,而这种怨恨集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辅以黑巫术法的引导,无论是这个人被取出来的血,又或者是扒出来的骨头,哪怕是把她烧成了渣,她所有的一切都会形成具有诅咒效力的怨媒,你一定想不到,长孙敏文会这么对她吧?就连她死了,将她挫骨扬灰不说,还要在她没死之前,利用完她最后一点价值!这个蠢货,当初要是肯听劝的话,也不至于如此……可她到底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害你!”莲藏越说越恨,然而眼中却扑簌簌地掉下泪来,她别过头去,不想被人看到她此刻的失态。
封破敌因她此刻的话惊得心神恍惚,整个人的脸色难看至极,恍如金纸一般,透着一股虚乏之气,封泽只觉得自己搀着他的手上湿漉漉的,眼神飞快地瞥了一眼,却竟全是他身上流出来的黑血,封泽心下顿时一沉,下意识叫道:“封大哥!”
封破敌的眼神渐渐回到他身上,虚弱地开口:“她说的……是真?陛下他……这样对待云岭?”
封泽红着眼睛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突然想到刚才从云骋那里夺来的骨笛,下意识取出来看了一眼,随即抬头,对着近处弯弓持箭的云骋暴怒喝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说话时,封破敌看到那骨笛,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抬手去碰,然而终究是近情情怯,他的手并未触及那骨笛,反倒因为情绪激却,心神不宁而导致心头一阵乱跳,眼前顿时发黑。
云骋迎着封泽的怒视,神色仍旧不疾不徐,微微一哂开口道:“我怎么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云某不过得陛下厚爱,受陛下之托盘查南泽郡密事罢了,”他眼神一扫面如金纸的封破敌,呵呵冷笑,“说起来,我本以为,封郡守在此羁留多年,全是因为兄弟义气,若真如此,倒也值得云某敬佩,谁知道这南泽郡八百里密林内藏污纳垢,封郡守,就算你治下一向备受好评,但是今日这活尸之祸,你若不给个解释的话,到了陛下面前,只怕难辞其咎!我不信你这些年来对此处的动静毫无察觉,区区巫女而已,难道还阻得了你昔日在镇北将军麾下所学到的一身本领不成?”
他这话一出口,说的封泽顿时哑口无言。
即便他是真的对密林禁地之事一无所知,但是正如云骋所说,这些年来,莲藏居然一直藏在这里,与活尸为伴……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是件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他都有这种感觉,更何况帝都的那位?
他倒是不担心陛下对他的看法,反正因为当年的事情,陛下也未必有多信任他,然而若是因此让封大哥在陛下心中又添一笔过错的话……
云骋见封泽不开口,越发得意,持箭傲然道:“我劝你们早点儿认清此刻事态,老老实实投降便是,不然的话,云某的箭,可是不会认人的!”
他话音落下,气氛越发僵持起来,然而却并无一人应承他的话,众人的注意力此刻都在封破敌身上,看他艰难地从封泽手中去取那支骨笛。
封泽倒也罢了,他早有心理准备,封破敌消失这十多年,倘若是身体无恙,肯定早就会现身了,不会一直藏匿,然而看着此刻这般模样的封破敌,在古先生和何长通眼中,却是难过无比,封破敌成名甚早,战功卓著,人又讲义气重感情,凡听过他大名的人几乎没有多少不崇拜他的,然而如今他们眼中的封破敌,却虚弱的仿佛风烛残年的老人,好像连坐在那里的力气都没有似的,甚至连抬手去拿封泽手中的骨笛的力气都没有。
然而他最终还是颤颤地从封泽手中拿过了那支骨笛。
他将笛子紧紧抓住,眼睛微合,眸中似乎泪光一闪。
依稀仿佛,眼前飞过无数桃花,而那个白衣少女,金环束着黑发,站在桃花树下对他浅笑。
无数飞花仿佛利刃一般,散入他休眠了十多年的心间,眼前过往片段回闪,那些年所经历过的种种,最终都聚集到眼前泛黄的骨笛上。
她……竟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情……
封破敌心神巨震之下,一口心头血蓦地喷出,溅在掌中骨笛之上,众人不由惊呼出声,然而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出手快如闪电一般,拼却全身力气,居然狠狠用力将骨笛朝自己胸口处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