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妙正在这伤怀,步如恰转过一个花丛蹿过来了,看着她略见红肿的眼眶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刚要劝慰两句,却有一个小童从旁边走过来,告诉她们诗会一会儿就要开始,请诸人返回主场,步如便拖着瑛妙往回走,边打趣她说“好了好了,怎么越大越男儿气起来,那么个东西也值得你这样,知道你心软,快把眼泪擦擦吧,不然有得她们嘲笑呢。”一回头,却见瑛妙怔怔的望向一处,双眸莹然,又拢了一层痴婉,不由随她站住了,只觉一种雾似的忧思漫出了那双让人心碎的眼睛,浮在了空气里,像一片无依无靠,无牵无绊的烟霞围住了这一处小天地,自己正在其中……
“步姐,你说,为什么人一生要受这么多的折磨,大家都那么辛苦又为什么彼此都不放过……”迷离的声音打破了宁静,步如这才通身一震,苦笑一声道“什么放不放过的,可见你是傻了,莫不是这里芳花茂盛,竟生成了什么花精怪的把你迷了不成,诗会就要开始了,咱们眼看要迟到了,快随我走吧。”言罢疾步扯着她去了。
渐行人愈多了起来,不到半刻她俩人便和武孔几个回合了,郑法李舒两个嘴不停的说着先前遇见的几个人,又埋怨瑛妙乱跑,没给她们介绍到,瑛妙原本恹恹的,听她们这么一阵胡说倒觉得心思开了些,又暗叹自己这几天来不知为何心情起伏颇大,遇事就爱钻牛角尖……不觉间已经到了古亭旁,原来的丛盆撤后,摆上了案几纸墨,团座藤椅若干,几个人被安排着坐下了才打量起布置一新的诗会主场来:这许多座位都是环古亭而设的,每处都有长袍儒巾的学子,其中也不乏衣饰富贵,盛气凌人者,因此她们这一处也不那么突出了,古亭背映着湖水,作为中心倒是没见过多的装饰,只设了一张长几,四个座位,边上立了一只褐彩如意云纹香炉,里面填的坠兰香,袅袅间把这古亭衬得更加脱世离尘,未几一个小道童领引着四人在此落座,观主枝露真人过来一一介绍,原来此次诗会确实请到了不少文采风流,盛名在外的文者,因科考在即,许多别地的仕女也有列座,其中尤以江左的郝纹璧,衡州的薛紊皋,碧德城的承傅最为有名,她们来京都有不短的时间,亦都与当世的大家有过文辞唱和,其中出了不少脍炙人口的名篇,因此这次请来的四位评委倒引起众人好一阵关注:坐在最东的是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衣裳倒是朴素,不过头上一支玛瑙簪却是醒目,不少人认出她便是安溪学院的院长古乘溪,此人几十年来在京北设立学院教书育人,著书立传,最是耿介公正的一个,又是饱学的鸿儒,评委中有她便可服众,另外两个中年的也是如今立安文坛的中流砥柱,堪称大家,也是不遑多让,只是最边上一个陌生的青年道长在位却是让底下诸人窃窃谈论起来,后经观主介绍,原来这位便是立安大大有名的憬澜观主,十七岁辟道出家为民祈福,游历天下诸多善举,当今皇上的堂弟璜芜真人,一时间众人哗然,李舒更是打趣瑛妙要要她去亭内拜见堂兄,好一会众人才安静下来,瑛妙没理会几人,倒是四下逡巡,想看看印吉有没有跟来,结果没找到印吉却发现天上天的”头牌”魏补公子男扮女装的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童,到吓了一跳,也不敢四处乱看了。
介绍完后,又有乘溪院长宣布诗会的主题,请诸位学子以牡丹为题作诗吟咏,不拘律体,要求一个时辰之间交由评委们评断最后选出优秀篇目集结成册,刊布发行以纪念此次盛举。
在座诸人无不摩拳擦掌,想借此机扬名者比比皆是,因此不到两柱香就有七八篇传至亭内,四人评判一番,只将一首安京学子纪志的咏牡丹誊抄一份,贴于亭外一道白墙之上,引得不少学子过去观望,更有性急的当场念出来道“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疑是繁川神子作,千娇万态破朝霞”却是得来赞誉一片。
武孔一席上倒是无人动笔,一干人只兴致昂昂的看周围人等的动作,好事如郑法的还要品评一番,看见那满头大汗,面红耳赤的更要好好嘲笑一顿,等她终于觉得无聊了,才拿起一支狼毫沾墨挥笔写出一首七言,让步如几个看过了,才递给旁边等候的道童交与评委,自己也领着李舒到墙下等自己的作品张贴去了。等她一走,步如才慢悠悠对武孔说道“这个霞都,把咱几个诓了来,自己到不知去哪逍遥了,武姐,我看你心不在此,不若去园中散散心,纾解纾解才是。”说完又扭头扯过专心看贴文的瑛妙,叫她看看自己刚做的两首五言,倒把武孔撇在一边,武孔亦有此意,听了她的话便跟瑛妙知会一声,自去了不提。
却说郑法那首七言却过了好一会也没见贴出来,便跟李舒两个忿忿的转回来了,只说亭中人有眼不识金镶玉,及至瑛妙问她俩贴出的有什么佳作又叫两人不由佩服道“真真是有几个不错的,那个江左的已有三首在上边了,其中‘邀勒春风不早开,众芳飘后上楼台。数苞仙艳火中出,一片异香天上来。晓露精神妖欲动,暮烟情态恨成堆。知君出解相轻薄,斜倚栏杆首重回。’我看就不错,还有那个薛紊皋倒也不是浪得虚名,‘‘当庭始觉春风贵,带雨方知国色寒’一句到是别开生面,对了瑛妙,一会诗会就要结束了,你怎么还不动笔啊,快点我给你磨墨,多写几首把我们安京学子的面子挣回来,快快”瑛妙被李舒一叠声催的无法,只得胡乱写了几首应景,那几个更是忙不迭的亲自送去亭中了。
未几选诗结束,四位评委在亭中审稿阅稿,排序一二,外边等候有心急的早小声催促,坐立不宁了,更多的却是偷偷观望瑛妙一席,特别是外地的学子,她们早听说京中有个玲珑世女,文采斐然,冠绝京都,花容月貌,远胜男子,如今见了竟觉传言不能尽之一二,恰如月下梨花,雪中梅蕊,哪里是世俗中人,因其中几个眼神过于放肆,还叫郑法几个疾言呵斥却也不敢回嘴,好在都是莘莘学子,也没做出太出格的事情,不过借机攀谈的就不胜枚举了,瑛妙这厢刚哄走一个,却见座离她们不远的郝纹璧款步走来,身边还跟着个侍候的仆从同几个好友,匍到眼前便开口道“在下江左郝纹璧,世女方才所做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花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不知从何处想来,倒是道出了我们的心声呢,”说罢竟笑吟吟的望着瑛妙,一副风流仕女顽笑不恭的表情,到气的李舒郑法两个要过去揍她,却被步如拦住,跨前一步道“郝小姐也是名不虚传,不负你兄长的雅号,啊也不负奕世女的威名,受教受教”原来郝纹璧有个同胞的哥哥,自小极通文墨,最为她母亲江左司马爱宠,有“小刘青”之名号,后来嫁与宗王府世女胡瑛奕为侧夫,也算是半个皇亲,郝纹璧虽然也是聪颖,跟自己这个哥哥比却是拍马难及,自从兄长出嫁后才名声鹊起,成为江左一带的文坛新贵,现如今在安京落脚也多亏兄长的帮衬,偏她为人桀骜,颇为自负,最恨人说她借兄长余荫才到今天的地步,因此见步如如此直刺她痛处,还暗刺她凭了裙带关系因此大怒,好在被同行的几个架住了,又有近来跟她关系不错的薛紊皋过来解围道“这几位小姐请了,子熙她言语冒犯是不该,可这位言辞如此过分难道就是安京人的风貌么,我们远道而来却不知天子脚下是这一番境况呢。”言毕拖着犹自忿忿的郝纹璧走了,剩下李舒几个要过去却被瑛妙劝回,道是息事宁人,步如也觉得那个绵里藏针的薛仕女不简单,暗忖过些日子打听清楚了要好好会会。
她们这厢一场热闹,恰巧诗文也品评完毕,由乘溪院长宣布结果,此次评选道到是薛紊皋拔了头筹,一首“似共东风别有因,绛罗高卷不胜春。若教解语解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芍药与君为近侍,芙蓉何处避芳尘。可怜朝令功成后,辜负秾华过此身。”就是步如等也挑不出错来,瑛妙的清平调位列第二,但入选的篇目较多倒也跟薛紊皋打了个平手,不过看来最叫乘溪院长看好的却是承傅的“牡丹妖艳乱人心,一国如狂不惜金。曷若东园桃与李,果成无语自成阴。”深觉她朴质中直,是学子们当有的风度,郝纹璧也是大出风头,被几个同乡的捧得熏熏然,这其中却有一位从来没听过名号的段筹小姐也是榜上有名,颇得憬澜观主欣赏,还亲自誊录其诗篇,“幸自同开俱隐约,何须相依斗轻盈。陵晨并作新妆面,对客偏含不语情。双燕无机还拂掠,游蜂多思正经营。长年是事皆抛尽,今日栏边暂眼明。”一时羡煞旁人。有几个要上前结交却发现她早告辞离去了,叫人不免遗憾。
是时诗会结束,各人都有斩获,有留下继续赏花玩景谈论时事的,有呼朋引伴另作新赋的,也有道辞归去的,瑛妙一行人意见不一,最后只有步如肯同瑛妙一起,其他人都留下说等武孔了。
却说瑛妙将将迈出观门,便有个清丽的小童迎了上来与她请安,细辨原是魏补身边伺候的,看来已等候多时,瑛妙正不解间,那童子却将一团花文笺递在她手里,转身跑向一青布粗辕的马车走了,武孔哼了一声要抢过抛掉,瑛妙当然不肯,便放在衣襟暗袋中。
且说一路平安到府,与步如道别后瑛妙才慢慢踱回氤氲院,匍一进门便看见深雪、浅雾,丛晖,簇盺几个在逗院中散养的野鸭玩耍,绿易在一边细细的做针线,好一副安乐家居的画图,只是不见红移的影子,便笑问道“你们到是好兴致,怎么这么会玩儿了,深雪丛晖两个平时也太严正了,你们这年纪便要像现在这样开怀才好,对了,怎么不见红移?”一边说一边往院子中走来,他几个见了,忙不迭的过来给她掸土更衣,丛晖深雪两个也红着脸给她打水准备梳洗去了,倒是绿易坐着未动,笑吟吟望着她道“早上也不知谁说想吃个燕窝盅,有尽忠的看着时辰巴巴的去了,即你回来大概也弄好了,您准备东西打赏吧…..”他这里话音未落,却见红移端着托盘来了,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就知道你准在背后编排我,看待会我不撕了你的嘴,小祖宗你可回来了,快去梳洗吧,一会过来吃燕窝”便推着瑛妙去了,自己打扇吹凉不提。
瑛妙得他几个服侍,很是惬意,到晚间突然想起那文笺,便就这玛瑙灯细看,只见上边写道“‘未卜三生怨,平添一段愁,’自见风采,倾心敬慕,牡丹双文,俱悬古今,望怜痴意,乞晤昙园,不幸人顿首拜上”瑛妙却是大惊,道他原来把自己那晚的话听了去,要约自己在什么昙园见面,只是这昙园是何处自己却不知晓,她这里思绪纷乱,却叫红移催着睡了,自己也觉的疲惫,便更衣安寝,待到明日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