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夜容前脚刚走,秦姝遥又听到敲门声,大概猜到是谁,便淡淡道:“进来吧。”
桓奕推门而入。
秦姝遥走到桌前倒了两杯冷茶,一边坐下一边指了指对面:“请。”
桓奕面无表情入座,瞥见桌上那杯梅花水,愣了愣,随即移开视线。
秦姝遥笑道:“刚回山就迫不及待去拾了来,这开春时节的梅花最适合泡茶,尤其是茶凉后那一股沉淀许久的暗香最是沁人心脾,百年未曾喝到,甚是想念。”她端起杯子小抿一口又道:“放心,我捡的都是飘落在梅园墙外的花。”
见桓奕仍是沉默,秦姝遥放下杯,话语间略伤感:“我记得奕师哥每到时节都会帮遥儿拾好些回来,遥儿不仅用梅花来泡茶,还给师傅做被褥衣衫,给自己做香囊,也送了奕师哥一个……”
桓奕终是忍不住:“你说这些有何意义?”
“难道你不是来叙旧?”
桓奕冷道:“叙旧?我从未想过要和你多费唇舌,往事过了就过了,再提及,怕是大家脸上都不见得好看,我此番来是想问你,窦扣的死到底与你有关否?”
秦姝遥想也不想:“无关。”
桓奕声色俱厉:“这里没有别人,你用不着遮遮掩掩的。”
秦姝遥挑眉:“我同她无仇无怨,杀她做甚?”
“窦扣身处险境之时,你刚好出现,说是见同门,实则多番阻拦,究竟为何!?”
“你还是和百年前一样,心里认定的事,无论别人怎么解释都没有用。”秦姝遥叹道:“既是如此,你就当是我所为吧。”
桓奕化出长剑抵住秦姝遥的脖子:“人命在你眼里就如此轻贱?岂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秦姝遥丝毫不惧:“毫无证据便对我痛下杀手,你以为祈山会放过你?”她又忽而一笑:“再怎么说,我们也曾相好一场,你如今为了一个黄毛丫头和我翻脸,丝毫不念旧情,要说忘恩负义,我看我俩都半斤八两。”
“你住口!”桓奕怒不可竭:“只怪我当初瞎眼,看不出你这般蛇蝎!黄毛丫头?在我眼里,你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秦姝遥嘲道:“难怪人家说男子变心如常事,真真没有一个是例外的。”她单指拨开脖上的剑锋,指了指门:“你不会杀我,也杀不了我。既然已经撕破脸,那也没什么好说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请吧!”
继而又补充一句:“你可知为何我回山没有受到任何制裁,因为在祈山载册中,你依旧是那个罪徒,真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已成定局。虽说邬落英在众弟子面前空口还了你清白,可仙门名声何其重要,即便是云桧在世也不会为你戳破当年旧事,让祈山陷入百年冤案的流言中。”
桓奕不予置否,秦姝遥说的字字扎心,却也是冰冷的事实,他颓然收回剑,苍凉带笑而去。
此时秦姝遥神情顿失,刚才的强硬一扫而空,她饮下杯中余物,走回床榻奄奄躺下。
‘是我负你在先,便让你怨到底吧。’
翌日,桓奕找来小五,让小五尽速回阴山。
桓奕不明,仙尊应是已知晓窦扣身亡之事,可为何不见传只字片语于他?即便是当年的戚沐良,仙尊也曾亲自去牢中引救,就算再从容淡泊,到底都是玄云宫的人,理应一视同仁,仙尊此次的行事作风着实蹊跷。
既然得不到指示,便只能让小五回去探探仙尊意欲为何了。
桓奕打算暂且留在祈山,诚如所言,秦姝遥确是与窦扣无仇怨,可若窦扣的死真与她有关,背后定是有其他原因。
小五听到窦扣身亡的消息,惊得跌坐在地,接着哭得一塌糊涂。
桓奕看她如此伤心,便告知了如何寻找转生的窦扣。
小五起身抹了抹眼泪,吸了吸鼻子:“那我这就回阴山,找窦扣的事你可不能骗我。”
桓奕认真点了点头。
小五却又皱眉道:“不对啊,我有罪在身,祈山能让我走?”
“你本是阴山的妖,虽说在祈山犯了过错,可多少受了惩处。再者此次祈山欠下阴山一条人命,邬落英再怎么不愿,也不敢再为难阴山的人。”
“那待我去跟伯珩哥哥道个别就走。”小五说完一溜烟闪没了。
谁知两日后,桓奕得到的消息是:阴山暂由西海龙子熬聪代为座守,且居于玄云宫内,而仙尊不知所踪,甚至连红鹤都不知其去向,只说‘仙尊云游,归期未定’。
小五不想让红鹤伤心就没有告知窦扣的事,只盼日后真能找回窦扣,那就皆大欢喜了。
既然仙尊不在,小五也不便回玄云宫住,就先回了当初和姑姑一起居住的山洞内,等仙尊回来再说。
听红鹤说,这个熬聪整天会友玩乐,根本无心管事,无论大小缓急,全部丢给红鹤处理。
“要不是仙尊让我看着他,看着阴山,我真想一走了之了。”
这是小五听到红鹤抱怨了三次的话。
现在的玄云宫,只要是熬聪的朋友,不管身份,谁都可以随意进出,甚至长住,还把红鹤当下人使唤。
虽说熬聪不管事,可对湚琉池却是上心,曾数次让红鹤引路前往,理由是:既是阴山之地,理当巡视。可红鹤都已不知为由搪塞过去,解释说只有仙尊才知道。因此引熬聪不满,经常责难挑刺。
小五听着虽是心中气氛,但也无可奈何。
幽谷。
今日日暖风和,桑虞坐在秋千上,头倚着粗实的枫藤,半闭着眼昏昏欲睡。
树后的一点小动静,让她缓缓睁眼,懒懒道:“朦胧,出来。”
树后蓝衣少女一边走出一边嘟囔:“姐姐怎的知道是我?”
桑虞坐直了身子。
“整个谷里就你身上桔梗花味淡雅不厚。”
她上下打量了朦胧一番又道:“嗯……花色也很适合你。”
淡雅若无的香味,纯净幽深的蓝色,和玄云宫里太慧殿前的那一棵蓝花楹颇为相似。
桑虞揉了揉太阳穴,自她回来,总觉得头脑不适,甚至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到凡界去走一遭,只记得凡界的她生于竹山,后被蓝姨和季大哥所救,机缘巧合下拜了玄云宫内的一个老翁做师傅,认识了一些有趣的人还有一条美男蛇,然后跟着老翁去祈山,再到后来被杀害……可是其中有些莫名其妙的记忆却完全没头没尾接连不上,难道是重化身躯的时候出的毛病?
反正身子和元神都已无碍,乱就乱吧,终归只是人间短短梦一场。
“姐姐这一身白/粉相间,让我猜猜,是不是谷口那株稀有的天竺葵得了您的青睐?”朦胧走到秋千后,轻轻推了起来。
桑虞莞尔:“正值花期,开得正艳,多是赤色,独一株白/粉尤为出众,我看着心喜,便化了这一身。”
朦胧抿抿嘴:“好看是好看,总觉得太素了,姐姐身为族首,衣着头戴可不能如此简化,再说姐姐这般好的身姿容貌,也不能让那些刚修得人形的媚蹄子给比下去呀。”
桑虞轻斥:“多嘴!”又问:“荼青呢?”
“荼青说姐姐喜欢吃山梅,一早就挂着篮子上崖去了,我看呀是她馋,拿姐姐做挡牌呢。”
“小心我告诉荼青,说你在后背说她坏话。”
朦胧一跺脚,气呼呼走到桑虞面前:“姐姐总是向着荼青!”
桑虞站起来用手戳了一下朦胧的脑门:“小丫头哪有那么多心思。”
边说边朝河边散步去。
朦胧跟在后,撅着嘴:“姐姐的年岁虽然称得上老祖宗,可身形娇小,容肤如水,要说这‘小丫头’的称呼,我看更适合姐姐。”
桑虞无奈:“都怪我平时太放纵你们了,才把你们宠成这般没大没小的。”
忽而隐约有琴音飘入耳,桑虞驻足。
朦胧一惊,大声道:“姐姐!我想起来了,鱼尾长老那边有事让您过去一趟。”
桑虞‘嘘’了一声,让朦胧安静,然后轻声道:“听,多美的音律。”她看向琴音飘来的方向,眨了眨眼:“不知是何人在抚琴。”
朦胧见干扰不成,便顺着话道:“姐姐弹的可比这好听多了。”
“我可弹不出这般忧伤的曲调。”桑虞来了兴致:“正巧闲的慌,去看看是何路妖仙。”
“姐姐!”正巧见荼青匆匆走过来。
桑虞朝荼青肘间的篮子里看了看,蹙眉道:“最近雨下的少,也难怪果子那么小,直接吃怕是没什么味道,拿去泡酒吧。”
荼青应下了,而后埋怨道:“姐姐一回来就忙着去各位长老那边视察,现下终于闲下来了,荼青可是有好多话还没说还没问呢。”
“晚上再说吧。”
“姐姐要去哪?”
“喏,你听,多好听的琴音,我飞上去瞧一眼就好,不会让人发现。”
“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须现在就说!”荼青急了。
桑虞不解:“你今天说话怎的如此怪异。”
琴音忽然止了。
荼青松了一口气。
桑虞抿嘴不悦:“说吧,什么重要的事?”
荼青脑中一转:“蓝姨说您元神未稳,不要轻易用法术,不要出谷,以免遇险。”
桑虞瞪了一眼:“你敢拿蓝姨来约束我,一个两个胆子越发见长。”
荼青和朦胧互看一眼,吐了吐舌,齐声道:“我们都是为了姐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