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刘妈妈有交代,让您今日不用去前厅弹琴了,后堂有几位贵客等着您过去伺候,这几位可都是落孤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能得罪,刘妈妈让您警醒些。”
小桃一边帮窦扣梳发髻一边转叙刘妈妈的话,桌上的首饰堆积如山,一些是客人送的,一些是刘妈妈让人送来的,小桃挑来挑去,选了一支相对素雅的冰蓝色蝴蝶步摇,又道:“姑娘长得美,可不似这里的胭脂俗粉,这支蝶儿就像淤泥里的荷花,很是配您。”
窦扣摸了摸刚梳好的发髻,浅浅一笑:“此番戏言万不能让别人听了去,不然可是要挨板子的。”
小桃点点头从一旁架上取下薄纱外衫要给窦扣换上。
窦扣摇头道:“去拿那件青色的丝绸外衫吧。”
小桃为难:“这件是刘妈妈给您准备的。”
窦扣犹豫片刻,妥协了,然而却道:“我来藏芳阁不是为了结交权贵,等会儿我还是去前厅抚琴,若刘妈妈问责,就全推给我。”说完出了门径直朝前厅行去。
小桃一看不得了,赶忙让人去知会刘妈妈。
轻纱帷幕,烟薄灯晕,日头才刚落下,前厅的客人都多到招呼不过来了。
原本今日要在帷幕后抚琴的女子见窦扣走了过来,先是不解,后乐得有人顶替,啥也不问直接就把琴交给窦扣了。
也不知是哪位眼尖的在人群中大吼一声:“看!是如烟姑娘!”
就这一声,让本就纷繁杂乱的大厅更是人仰马翻,甚至还有人直接从二楼雅间抄近路飞身而下弄倒桌子的。
好在及时冲出几个壮汉守在帷幕前,不然再这般下去,窦扣非给生吞了不可。
琴声渐起,窦扣口中轻唱:“往事如烟,执念如云,风过即散,勿留于心,君若相惜,奴永相随,君既相负,奴唯相绝……”
歌声使得哄闹的大厅顿时安静下来,然又有谁在人群中大喊:“如烟姑娘,你若跟了我,我绝不负你!”
然后各方争论便开始了。
楼上某人挑衅道:“回家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德行,给如烟姑娘提鞋都嫌你手脏!”
廊间一侍从:“我家公子万贯家财,只要如烟姑娘与我家公子见上一面,千金不在话下!”
大厅偏角一位雅士:“本人精通音律乐理,如烟姑娘声如出谷黄莺,若不嫌弃在下,可谓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
窦扣轻叹:原来人性如此简单,原来人心得来如此容易,可为何偏偏那人的心却如风中沙粒一般,即便是一颗易变的,不长久的心,都不曾给过她。
琴声戛然而止,窦扣温声细语道:“痴心于我的,为我一掷千金的,自认懂我的,以及其他缘由捧场的,小女子虽生于山野,学识浅薄,但也知从一而终的道理。如烟只有一个,在座可有人能为如烟出出主意?”
人群中又开始争论。
楼上某人:“如烟姑娘的郎君当然要找相貌好的,可别让歪瓜裂枣给拱了。”
引来一阵哄笑。
廊间那位:“当然得有钱!我家公子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也有花娘酸语:“我们这样的人,有人要就不错了,哪轮得到你挑三拣四的。”
楼下正中一位翩翩少年倒是一股清流:“过一辈子的事,当然是人好,心仪最为重要。”
窦扣对此话回应道:“若心仪之人无意,又该如何?”
少年折扇一开,起身一鞠:“弱水三千,劝姑娘莫要误了自身。”
窦扣又问:“为何不能让无意变有意,让他宁负苍生不负我。”
众人唏嘘之时,又听一声音穿过人群,格外空灵:“我自远方山谷而来,途遥不易,姑娘今日可否多抚一曲于我。”
窦扣浑身僵住,唇齿轻起,不敢发出一个音节,即便再细声的耳语,这一屋人,谁都瞒不过他。
他怎么会在这?!
钟离阜这句话是他曾经在崖上对她说过的,如今他以听众的角色提及往事,难道是南华……不对,南华就算告知了一切,也仍不知她已元神归体,若钟离阜此番只是试探,装傻即可。
“姑娘,您快点回去吧,不然刘妈妈可是要让人来捆您走的,到时候可顾不了您的面子了。”
小桃不知从哪冒出来,在窦扣身后急切道。
窦扣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赶忙起身道:“走!快走!”
躲回房内后,她由着小桃检查仪容,心中七上八下,也不知慌什么,原本洒脱的性子无论是当初的桑虞还是现在的窦扣融合桑虞,在钟离阜面前都变成小女子扭捏状,着实不争气。
正想着,见刘妈妈火烧眉毛似的推门进来:“我的姑奶奶,您再不过去,那几位可是要把我这老骨头给拆了。”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窦扣往外走。
窦扣见刘妈妈这副模样,心里估摸着应是推脱不掉了,便由着刘妈妈一路拉着走,心里却仍是担忧不已,也不知钟离阜来此寻她为何,不过眼下得先想办法打发了那几位。
行至门口刘妈妈摘下窦扣的面纱:“里面几位就不用遮遮掩掩的了,以后也都是你的常客,你要是走运,随便跟了一位,下半辈子不但不用愁,还有下人供着伺候。”刘妈妈又稍稍检查了下她的仪容,不忘交代:“等下进去,一言一行可都要谨慎。”
窦扣应下,上前推门,刚踏进一只脚,就听一大嗓门吼道:“如此怠慢我等,这藏芳阁到底还想不想开门做生意!我倒要看看是多绝色……”
在窦扣于众人面前欠身抬首后,尾音戛然而止,讲话之人眼都看直了,只差口水没流下来。
接着听到一旁张大人爽朗大笑,继而朝窦扣走来。
此人身型高大,距离贴近让窦扣退了一步。
张大人一愣,而后伸出手去揽肩:“姑娘莫怕,我引你上坐。”
窦扣躲开,低首道:“大人自重。”
此话引得张大人变了脸,一位打扮怪异的人士出声圆场:“姑娘家害羞是人之常情,大人先回坐,我帮您掳了来!”
毕竟如今毫无功法护身,窦扣眼睁睁看着那人快速绕到身后把她打横抱起,慌乱中还脱掉了她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外衫,她惊慌失措,奋力挣扎,却被人越抱越紧,占尽便宜。
看来凌央说得不错,必要的时候也只有小麟能救她了。
窦扣正要抽出腰间麒麟坠,忽见四周白烟弥漫,什么都看不清了,而后一阵天旋地转,不知又落入了谁的怀抱,直至熟悉的蓝花楹香味扑鼻而来,窦扣缓缓抬头,盯着那张绝美侧颜,低声唤道:“大叔……”
钟离阜面无表情,不做回应。
若是之前,窦扣唤他,他从未不理。
烟雾渐散,已回到卧房。
窦扣怯怯道:“大叔,我……”
钟离阜立于窗边背对着她,音淡如水:“穿上衣服。”
窦扣随便找了一件厚实的罩上。
又听钟离阜道:“明日跟我回阴山。”
背对着,看不到脸,看不到表情,窦扣也不知怎的突然生了胆子:“修道之人不拘世俗,我在此是为了比试,若我回了阴山,岂不等于弃了比试,陷桓翁于不义,您可不是这么教导我的。”
“你终究是女子,不可轻易作践自己。”
此话让窦扣上了火气来:“若非我无功法,刚才那人怎会近得了身。非我自愿,何谓作践自己?”
“若非你来此,那人又怎会有机会轻薄你。”
窦扣想不到钟离阜平时沉默寡言,口才却不输人。
心中那团堆积已久的怨加上现下的怒,她失控道:“是啊!我岂止这一次作践自己!沧海桑田,春去秋来,我早已为了他把自己作践得一文不值了!”
“他?”钟离阜微微侧头。
“对,他!”
“谁?”钟离阜明知故问,不知怎的,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反正不会是你。”
又说谎。
钟离阜转过身:“为何不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