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扣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走上这样一条不平凡的路,在竹山时,只是想着能下山看看爷爷口中的皇宫,尝一尝糖葫芦的味道,逛一逛气势恢宏的京都,也就心满意足了。而现在满脑子想着怎么突破封印,怎么找到季大哥和蓝姨,怎么才能让红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嗜鬯进来,还有桓翁,怎么才能听他说话不犯困。
这一个多月以来,嗜鬯确是来看过她好几回,不过也只是问她可有吃饱穿暖,过得适应与否之类的,碍于红鹤每次都在旁边,窦扣只能含糊敷衍两句。其实真的很想跟嗜鬯抱怨,她越来越觉得闷,宫中连她就四个人,每天千遍一律的生活模式,刻板的红鹤,说话烦闷的桓翁,不出大殿的大叔,也再没有看到他在树下弹过琴。
这日窦扣像往常一样在太慧殿中无聊翻阅,上次她拜托桓翁寻的《巫经》一直没有结果,桓翁说以前戚沐良会把一些药理书籍分放在一处,只是殿内书籍众多,要找出来需费些时间。
庙里老爷爷给的《衍息心法》也一直没有细看,现在窦扣手中拿的正是这本,她跟着书中所写:盘坐宁心,松静自然。唇齿轻合,呼吸缓锦。手须握固,眼须平视,收聚神光,达于天心。进入泥丸,降至气穴。绵绵若存,用之不勤。丹田气暖,肾如汤煎。气行带脉,炼己功全。精气若有自行走动之兆,此乃关键之时,立即引此精气行走带脉。带脉打通且顺畅之后,丹田气足矣。
一轮下来只觉全身舒畅,其余感受不到什么特别之处,窦扣想凭意念激发出体内光束,却怎都徒劳,不知是她还未领略书中要领,还是这根本就只是一本普通的修身养性之书而已。
“你体内有封印,自然是无法控制灵力的,它能救你于危难足以见得你与寻常生灵不同。此书确实有助于控制修行初期因杂念所产生的心脉逆气,不过对于你来说,它就只能助你修身养性而已。”
桓翁不知进来多久了,一面扫扫灰尘,一面抽出架上的书,看了一眼又放回去,看得出他还在为窦扣找那本《巫经》。
“谢谢你,桓翁。”
“如今沐良在凡间都如我这般年纪了吧,对药理还是如此固执呢。”
“你怎么知道……”
“当年他俩交情不错,不难猜是嗜鬯让你找的,而且这书也只有沐良会看。”桓翁把一卷缣帛放在窦扣面前,又说道:“这卷《万魔录》记载了关于魔界的许多事,若有看不懂的地方,再来问我。”
“魔界的人都很厉害吗?”窦扣看着缣帛问道,上次看嗜鬯一对一都打不过他们,应该是很厉害的吧。
“魔人修炼皆以吸食人的精魂或妖灵内丹为主,对提升自身功法效果迅速,同样的时间,比修仙之人汲取天地灵气要胜出许多,且魔人阴险狡诈,所以两方对战时,仙门之人往往输于魔人的诡计中。”
窦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反正大概意思是魔人善使诈,即使打得过也要当心。不过未免想太远了,她现在连一点仙法的皮毛都不会,魔人怕是随便一招就能把她弄得跟上次妇人怀里的小男孩一样了吧,更别说要去魔界救人了。
不过季大哥既然被他们奉为了魔君,蓝姨作为他生母,应该不会被怎么样吧,或许是她自己担心太多了,说不定此时两人在魔宫里过着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呢。
如果真是如此,希望以后季大哥能带领魔界走入正途,没准到时候还能互相串门子。
窦扣痴傻地想着,一脸憧憬。
忽闻殿外琴声悠扬,她激动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书灰,正想奔出殿外,却被桓翁拦下。
“仙尊抚琴之时不喜打扰,你这样贸然出去,岂不毁了一曲悠长?”
窦扣闻言站定,虽很想近距离观赏,可还是听了桓翁的话走到窗边,推开一个小缝,朝外看去。
她从未觉得人和景原来是可以那么的契合,仿若殿院中那株硕大的蓝花楹下少了那抹飘逸出尘的身姿,将会毫无韵味,像是被硬生生剜去点睛之笔。
琴声醉人心神,窦扣听得魂游三界外,直至细腻如水的声音伴着琴声飘入耳。
“扣儿……”
她没听错吧,大叔在叫她?三魂七魄瞬间被召回,伏在窗前的身子一怔,下巴差点磕到窗槽上。窦扣回过头迟疑地看着桓翁,见桓翁也略微意外,不过随后微笑颔首,她便心花怒放地提着裙摆拉开殿门‘哒哒哒’奔了出去。
钟离阜盘腿而坐,膝上放一张瑶琴,拨弦的动作并没有因为某人风风火火地奔来而停止。
“草间多露水,当心地上湿滑。”其声融入琴音,无律成歌。
窦扣放缓了步伐,行至钟离阜身侧跪坐下来,“扣儿以后会注意。”
久违的名唤,虽不似爷爷那般慈爱,但不知为何,‘扣儿’两字从大叔口中唤出,竟是如此舒心。
“修行要修心境,切勿性急莽撞。”钟离阜一曲收尾,把瑶琴化为虚无,起身走到一株曼陀罗前,说道:“此花本有剧毒,数百年前褪去一身针刺,在这殿院中静心长眠,只因执念太深,宁愿永世不醒。”
“为了什么啊?”窦扣瞧着那花甚是妖冶好看。
“所谓执念,皆为一些如指尖流水转眼即逝之感触,却终无法勘破自毁堕落,你大些就会明白了。”
“大叔教诲,扣儿定谨记于心。”
“如果觉得烦闷,以后可让嗜鬯进宫来陪你小坐,他已飞升,能授你一些经验。”
“真的吗?!”窦扣大喜过望。嗜鬯虽一副吊儿郎当的痞样,可总是比宫内的其他两人来得有趣多了。像是得了特赦令,她差点没泪流满面,“大叔虽不苟言笑,给人感觉凉飕飕的,不过对扣儿真的很好呢。”
“在阴山之中修行的万物,对我来说都是平等的,没有好与不好,只有可或不可。”
不管怎么样,已经完全颠覆了当初凌央口中那个顽固不化,不通情理的形象,窦扣站起身来,走到钟离阜身后,伸出手悄悄摘去落在他发间的蓝花瓣,落花虽美,总觉得玷污了那一头如瀑墨发。
“大叔,您能教扣儿弹琴吗?”把手中花瓣吹入风中,窦扣又走到钟离阜身侧仰视着他,眼神直勾勾的丝毫不避讳。
“等你以后凭自力寻获千年冰蚕丝配以沉香木做成一把瑶琴时,我再教你。”钟离阜应允,也是激励。说完越过窦扣走出院子,青色衣袍的长摆上沾满的蓝花瓣,一路洒下,随着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目送完背影,窦扣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沉香木她倒是听过,可千年冰蚕是个啥?光听名字就觉得蛮厉害的样子,应该是个棘手的玩意。
不过大叔能答应真是太好了,等她以后学会了弹琴,如此好听的曲子一定要弹给季大哥听,只是不知何时才能突破瓶颈。
小脸上的表情一会皱眉,一会憧憬,一会叹气,全被殿门口的桓翁看入眼里,刚才两人于草间的对话也被他全数听了去。
桓翁朝窦扣招了招手,笑眯眯地让她过来。
“阴山有一处叫‘湚琉池’的地方,池底囚禁着一些犯错的小妖,池水是菩萨手中净瓶里的仙露一滴所成,灵气极为旺盛,乃练气养性的极佳之地,但仙尊在周围设了结界,一般人不得入内。”桓翁边说边从袖中拿出一片柳叶,在掌心化为一缕翠烟,送入窦扣鼻中。“有了这片叶子,便可自由进出,你若觉得整日在殿中看书烦闷,可唤红鹤带你去。”看今日仙尊对这女娃娃的特殊,希望不会怪他自作主张。
“红鹤那么无趣,我怕会更闷吧。”窦扣小声嘟囔。
“你俩还不太熟络,其实他不似表面那般沉闷。”
果真如桓翁所说,一日窦扣百无聊赖地在宫里乱逛,忽闻一处阁室里边传出‘咯咯咯’地轻笑声,她好奇地走过去,蹑手蹑脚靠近窗边,见红鹤手中拿着牵丝木偶,指尖生疏地来回拨弄,嘴里还对着它自言自语,玩得不亦乐乎。
猛然发觉有人在窥看,红鹤赶忙将木偶收入袖中,惊慌转头看向窗边,见窦扣挑着眉,双手拖着下巴伏在窗前,他恼羞成怒道:“谁……谁许你进入这里的!”
“你这又没写不许进入。”窦扣笑道:“你继续啊,别在意我。”
红鹤像一阵风似的扫出门外,敛去怒气,唯唯诺诺道:“你不要告诉仙尊,若是他知道我喜好这些人间玩意,定认为我不学无术,荒废修炼。”
“我在落孤城中见到很多小孩子也玩这个,看起来挺有趣的,只是我不会玩,不过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种爱打小报告之人。”窦扣又挑了挑眉道:“你今日给我印象真是颠覆以往,很高兴重新认识你,以后就别窦姑娘,窦姑娘的叫了,直呼名字就好,我差两个月就十三岁了,你呢?”
“我只记得仙尊助我修得人形之时到如今过了三百余年,我看起来像人间多大岁数啊?”被人知道了秘密,红鹤此时说话也随和自然了许多,没有之前那中规中矩的模样了。
窦扣盯着他想了一会道:“差不多虚长我两岁吧,不过你心性却不及我成熟,因为我觉得牵丝木偶是小孩子才玩的东西,哈哈哈哈……”大笑出声,真好!以后宫中有个可以欺负的‘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