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阜招来乘云驼着三人朝其中一座浮岛飞去,岛不大,整个还不及窦扣住的安怡殿,一眼便能看到尽头。岛上花草树木很是繁盛,偏西北的地方还立着亭台小榭,看起来像是个适合休憩的雅园,所以正中那黑漆漆的大洞口显得尤为突兀。
钟离阜走到亭里坐下,随手变出茶壶杯具酌饮,口中不疾不徐道:“出来吧。”
洞中隐约可见一纤细人影,窦扣还未看清那人模样,只见小五急切地奔了过去,接着同那洞中之人一道出了来,两人齐齐跪在了亭外边。
窦扣心想着眼前这人应该就是葵娘了,看来囚禁池底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恐怖,不然哪能依旧面色红润,发色油亮。再看容貌,虽说被小五称为姑姑,可年级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凌虚发髻,清美容颜,一袭月白裘袍拖地三尺,连下跪的姿势都是优雅万千。
没等钟离阜开口,葵娘率先急道:“仙尊,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人造成的,我这侄儿只是受我唆使,还望仙尊开恩,念她年少无知,饶了罪过。”
“既然如此维护自己的侄儿,为何拿她炼魂晶呢?”窦扣按耐不住好奇问。
钟离阜瞥了窦扣一眼,拨了拨茶叶,不计较她的无礼。
小五抢道:“是我自愿的,姑姑知道殷哥哥要回去救人,但又找不到长生草,就听了我的建议。炼化魂晶确是有违仙道,可也不算残害生灵,只要魂晶内灵力不枯竭,我便能再修本体。为了救人,我们只好棋走险招,去到凌家后,我让凌庄主每日把魂晶放在厨房一个时辰即可,反正青漠庄每天都要杀大量的牲畜,我就顺便吸食那些死灵养着自己的魂晶,以不至于油尽灯枯。”
“你不怪葵娘杀了你的殷哥哥?”
“姑姑也是一时气急,杀了殷哥哥后她终日悔恨,好在青漠庄外围有严密结界,使得殷哥哥能困于庄内,为了挽回过失,姑姑让我在青漠庄内标记殷哥哥散落的魂魄,即便知道会惨遭天罚,永世不得入仙门亦决定要用禁术使殷哥哥复生。”小五看着身旁的姑姑,黯然道:“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魔人毁了结界,小五无能。”
葵娘搂过小五的身子,释怀道:“你能回来就好,这是我修行中要历经的劫难,不想竟不自知,才害了自己害了你也害了伯珩和凌家。”她又轻叹道:“想我已历经数劫,自认羽化之日不久矣,却不料易蔽心智最是情关。”
钟离阜放下手中瓷杯,这才缓缓道来:“当年我在玄云宫前惩处沙华之时,你亦在场,那时我便告诫了众人‘修行最忌执念’,情爱之事不是不可有,切不可背离纲常,同类双修岂不两全?在阴山中修行之物不计其数,真正能飞升的屈指可数,你本是我十分看好的,奈何如今你变成第二个沙华,实为惋惜。”
“葵娘有负仙尊期望,深感愧疚,只是仙尊不曾动过凡心,岂知即便法力无边,坐拥三界之人亦难自控。”葵娘看了一眼杵在钟离阜身旁的窦扣道:“若您有一天也泥足深陷,葵娘很是好奇您会如何抉择。”
茶杯在桌上轻轻的磕碰了一下,提醒某人注意言辞。“世间万物对我来说不过过眼云烟,或许我会迷茫一时,终不会误我一世。”
小五悄悄地看向窦扣,见她咬唇不语,神色黯然。
“本座知你心性本不坏,不过错已铸成,此等责罚你可甘愿?”
“葵娘甘愿,只是我这侄儿......”
钟离阜问小五道:“你进玄云宫做扣儿的伴读可好?年纪相仿,也能做个伴。”
“小五谢仙尊收留。”
葵娘想不到钟离阜会如此开恩,着实受宠若惊,她拉着小五连声拜谢,好奇地多看了窦扣几眼。
不知仙尊身旁的少女是何方神圣,竟能让仙尊这般重视。
“大叔,你让他们起来吧......”窦扣扯了扯钟离阜的袖子,小声说道。
“你先顾着自己,回去把我予你的功课全数习好,我明日检查。”总是喜欢调皮,看来要适当施压才行。
“我们今日回玄云宫吗?”
“嗯,回去几日。”如今鱼夜容住在宫里,总是让钟离阜静不下心来修养,虽说她来的这半余月不见有什么事发生,可她的性子他还是了解的,表面越安静,心里装的事就越大,只盼不要再搅得天翻地覆便好。那么多年过去了,相信天帝的气也已消得差不多,找个时间为她除了那罪人的身份,就当是为了年幼时的那一声‘师姐’。
钟离阜朝着小五道:“都起来吧,你跟我回去,以后每月可来看望一次。”
两人起身又拜谢过。
三人乘着云飞离后,葵娘望着天际,莞尔一笑:“会是她吗?”
最近宫里的女子真是越来越多了,红鹤站在廊前看着坐在蓝花楹树干上的少女,瞪眼喝道:“那可是仙尊最珍视的一棵,你还不赶紧下来!”
窦扣本在殿内习字,听到叱喝声,赶忙跑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小五翻身下树,嘟囔着嘴走到窦扣身后朝红鹤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道:“我只是坐在上边休息又不会弄折了它。”
“玄云宫不比你那山野洞府,做事要谨慎安分!你以为什么人都能住进来吗!”红鹤跟在钟离阜身边久了,对待山中其他小妖自是严格苛刻,不禁让窦扣想起了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斥责嗜鬯时也是这般的‘凶神恶煞’。
窦扣掩着嘴对小五小声道:“他其实是个闷骚,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记得这也是她刚到玄云宫时桓翁告诉她的,时光静逝,转眼已去两年多了。
这日天界送来帖子,宴邀钟离阜,碍于宫中有个不速之客,他再三叮嘱嗜鬯要留心,有何异动都要及时传信。他曾在窦扣尾指箍了铜戒,此物已附着了仙力,它既可以让他随时知晓窦扣的动向,亦能屏去阴山对低等法力的限制,算是小小的特例,以防万一她哪天一个人跑出宫被心性不良的妖兽给叼了去。
此行最多半月,竟让钟离阜像爹妈舍不得孩子一般。
窦扣坐在房中对着镜子发呆,大叔走了两日了,听红鹤说是天帝嫁女儿,新郎是西海的龙太子。原来仙人嫁娶也是要门当户对的,再来个情投意合不就更完美了。小五的话又一次涌上心头:若他将来遇到了某个心仪的仙子,娶回来做山神奶奶又有何不可?
指甲陷肉,窦扣越想越忧郁,如果真的可以这样,那大叔有可能会相中她吗?相处两年多了,她早已不是懵懂无知的小丫头,虽无惊人身貌,却有两世都倾慕于他的心。窦扣看着镜中日渐清秀的脸,日渐削尖的下巴,不知要到何时才有蓝姨和鱼姑娘的那种窈窕韵味,一半也好,一半的一半也行......
镜中突然出现的第二张脸着实把窦扣吓得不轻,慌乱中打翻了桌上的烛台和凌寻送给小五的那盒胭脂,小五说她已是大姑娘了,脸上也该有些粉黛,便拿给她试着涂涂。
窦扣扶着桌子惊魂未定道:“你!你......进来为什么不敲门?!”
鱼夜容兰花捻指,朝散落一地的胭脂粉末轻轻一挑,瞬间使其恢复原状,好生呆在了原来的位置上。接着她在床沿坐下,朝窦扣笑得温柔似水,“挺好的一盒胭脂,摔了可惜。”
窦扣缓了缓气息问道:“鱼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外边天气不错,你能陪我出宫去走走么?眼下正是夏堇花期,我知道一处开得很是繁盛。”
“大叔让我不要随意出宫,你可以叫小五陪你去。”自从听了桓翁所述,窦扣心里对鱼夜容十分戒备。
“你怕我?”鱼夜容眉眼上挑,嘴角一勾笑得十分诡异。
窦扣看得有些发毛,表面却故作镇定道:“你是大叔的故人,应该说是敬畏。”
“看不出你年纪不大,嘴倒是挺会说话,不过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若我想做的事情,还真少有人阻止得了......”尾音越来越小,窦扣只觉眼前的笑脸层层叠叠,渐渐模糊不清,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沁人心脾的香味随着每一口呼吸滋润着身体的每个细胞,熟悉的味道,是在哪闻过呢?窦扣双眼迷蒙,眼皮半开眨了几下,显然脑袋还处于晕眩状态,这一觉睡得可真舒服,只是她怎会睡着了?刚才不是还和鱼姑娘在房间里......
她坐起身看了一圈身处之地,然后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这里是荼青带她来过的那间树屋!她怎么会在这?鱼夜容带她来的?为了什么?窦扣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低头寻了一遍才发现大叔箍在她尾指上的铜戒不见了。
一股莫名的不安迅速涌上心头。
日光透着木窗直射进来,窦扣粗略地整理了下,拉开门出了去。
眼前的景致证实了她果真是在幽谷内,花色虽因时节有所不同,可放眼望去她最爱的那一片绒球花海依旧开得繁茂无比。
窦扣小心翼翼地走下绳梯,荼青突然从树后冒了出来,又嗖一下在她面前化作人形,肘间挂着一竹篮子。
荼青笑嘻嘻道:“崖壁上的山莓又大又红,是您以前最爱吃的。”
看着荼青递过来的篮子,窦扣满心愧疚。“大叔发现了你给我的锦囊,不让我再乱跑了,所以一直没办法寻到这来,也不知道如何告知于你。”
“荼青都知道,其实荼青一直都在玄云宫附近守着姐姐,只是怕给你惹麻烦,所以从不让你知晓。”
听荼青又叫她‘姐姐’,窦扣便把两极麒麟坠的事告知了她。然后叹道:“看来我前世真的是妖。”
荼青掩嘴噗呲一声笑了。“您可不是普通的妖,您是上古千翼蝶的后裔,千万年来我们这一支渺小的族群都是受您的庇护,是您召集了蝶族找到了这一块佳境,建造了家园。”
“我前世叫什么?”
“桑虞。”
一切都已明了,只是今生的她怎有能力继续庇护幽谷中的蝶族?
“姐姐……”荼青的手在窦扣眼前挥了挥。“你在想什么呢?都出神了。”
“在想是谁送我来的。”
“一个很漂亮的仙子,她说有人想见你,让你醒后去谷中最北边的大树下。”荼青说完指了指方向。“你是要自己过去,还是让我陪着一起?”
如此神秘到底是谁想见她?鱼夜容打的又是什么鬼主意?虽说她跟桓翁多少学了些道法,可哪是人家的对手。不过已然是在贼船上了,就算死也要看清楚贼的模样。
“我自己去就好。”切不可连累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