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鬯睡觉从来都不在床上,他更喜欢倚卧在房梁上或者隐身绕着某根柱子。
窦扣推门进去的时候房内一如既往的空无一人,她唤了两声,不见他出现,于是对着空气说道:“刚在外边听到两个下人谈及禁阁之事,我大概了解了你所谓的玄机是什么……”
这招果然好用,房内烛火瞬间通明,嗜鬯从横梁上飞下,心急问道:“是何物?”
窦扣从腰间拿出佩玉道:“你先帮我把这个送去凌央房内。”
“现在?”
“嗯,等你回来再跟你解释,此物和禁阁有关。”
“送去不难,只是你这东西一旦送回去,他定会知晓你人已在庄内,这样一来我们假冒宾客之事就公诸于众了。”
“无妨,我对凌央有恩,相信他不会为难我们,而且你放心,说不定这东西还回去了,他非但不会计较假冒之事甚至还会感激我。”
“那就要看你的情郎是不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了。”嗜鬯接过佩玉,一溜烟消失了。
第二天一大早,凌央所居的院子炸开了花,一个个下人,护卫都被他吼了个遍。修道之人本应内敛沉稳,但此刻的凌央已然是淡定不住了。
“你们说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那我房中怎会凭空出现此物?敢情叫你们值夜都是去打盹,聚赌的!?”凌央握着佩玉,心下五味杂陈。
昨晚有人进了他的房间,他竟全然不知!那来送两极麒麟坠的人定来头不小,小豆子这一年多是不可能如此精进的,难道遇上了危险致使麒麟坠被人给抢了去?想想又觉得不对,东西恰巧是在昨日父亲训话后送来的,庄中口舌嘈杂,那人定是知道了他正需要此物,先不论好坏,此举确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丫鬟素梅被领了进来,一见到凌央,双颊一红低着头跪了下去,怯怯道:“少主,南苑的姑娘让我给您送来一封信。”说完把信笺双手呈上。
“姑娘?”凌央接过。
“那姑娘说您看了信自会知晓。”
凌央一头雾水的把信拆开,但见信笺上两行诗句赫然在目。
‘豆蔻枝头双蛱蝶,芙蓉花下两鸳鸯’
“真的是她……”凌央把信叠好收入衣襟,对跪在地上的素梅急道:“快起来引我前去。”
窦扣并无十足的把握凌央会记得这句在阴山时他调侃她所引用的诗句,且看他如何反应,再做下一步打算了。
苑中几株肉苁蓉花开正茂,即便花多如幽谷,也不见有这种奇特种类,花梗笔直挺立,花朵如铃铛簇拥而上,密密麻麻,颜色或紫或黄,黄中带紫,紫里透白,看着既诡异又吸引人。
窦扣伸出手想摘下一朵,却被人喝住:“不要碰那花!”
声音苍劲有力从身后传来,窦扣笑了,她抽回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怎么?这花也有毒?”
“花倒是没毒,只是人心真的很毒啊。”凌央让下人们在苑外守着,一边走近一边说道:“小豆子,我可是等你一年多了。”
听到凌央唤的那声小名,窦扣记起是在阴山中时她生他的气,他胡乱取的,她转身朝凌央莞尔一笑:“我想吃你烤的鱼了。”
褪去一身补丁粗布衣,她不再是阴山上那个背着背篓跟在他后边的小女娃了,一双灵动大眼如盈盈秋水,抿嘴浅笑似新月,窦扣不是凌央见过最漂亮的,但绝对是让他最舒心的姑娘,即便他已年过加冠,比她年纪稍长了些,也不由得多生出了一份心思。
“我可不想看你满脸柴灰的样子。”凌央亦笑道。
“你俩大清早就在此打情骂俏,可是把我当空气了?”嗜鬯倚在一颗大树上,逗弄着手腕上缠着的一尾翠青蛇。
“这不是洞中的那位仙者吗?如此一来昨日送佩玉之人,应是仙者无疑了。”难怪他感知不到,能隐藏灵气之人定是得道飞升之辈。
嗜鬯挑眉默认。
凌央转而问窦扣道:“你如何得知我正需要此物?”
“昨晚月下乘凉的时候不小心听到的。”接着窦扣把他俩冒充宾客之事娓娓道来。
“既然那么重要的东西都还了你,那我要看禁阁里的东西也非难事吧。”嗜鬯插了一句嘴。
“禁阁我亦从未进过,此次公示,父亲勒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庄,访客身份一定要鉴别清楚,所以你们即便是过了门卫那关,等到公示当日,也未必过得了父亲那关。”凌央想了想道:“待明日我去向父亲禀明实情,再看父亲作何反应。”
“如果为难就不麻烦了。”窦扣抬起头对树上的嗜上说道:“我们出来已有一个多月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嗜鬯耸耸肩,反正昨晚已从窦扣那得知这禁阁的秘密原来只是神祗预言,那他亦无多大兴趣。预言无外乎是什么王朝易主,天灾人祸之类的,于他都是些不痛不痒之事。而且荒漠的日头如火烤,早些回山中避暑也好。
凌央岂会那么快就让窦扣回去,怎么说都是寻儿的救命恩人,父亲肯定是要见上一面的,更何况他还有好多事要问她。
“你救家妹的恩情还未报答,如今送了你的东西又被迫拿回,真是惭愧。即便两位无法参加公示,当天也会有来自各国的美酒,美人,美食,如若不嫌弃,我希望两位能多留几日,家妹也曾说想见见救命恩人。”
如果是以前听到美食两字,窦扣兴许想都不用想就会答应留下来,如今她更担心的是回去晚了会被责怪。
窦扣正欲婉言相拒,却看到嗜鬯‘嗖’的飞下树抓着凌央手臂满脸欣喜道:“各国的美女和美酒?此话当真?”
凌央保证道:“父亲会在当天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宾客,会拿出西域各国的佳酿,都是父亲珍藏多年的美酒,而且助兴的舞姬和乐师都是从各国高价请来的,虽不及天界仙子,但已是人间难得,定不会让仙君失望的。”
“既然少主盛情邀请,那本仙君就不拒绝了!”嗜鬯给了窦扣一个‘我就是要留在这,你能奈我何’的表情,然后飞到树上继续打盹去了。
看来真得先学会御行,不然去哪都得求人。窦扣暗自叹气,自己一双肉脚,想走出这万里沙漠回到阴山根本是无稽之谈。也罢,反正她有一些话这一两日道也不尽,希望大叔不要那么早出关就好。
两人被凌央移出南苑,搬至了他的院内,下人们忙了一天,把寝居内的摆设皆换上了最好的。窦扣以为顶多住上半月而已,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可凌央执意如此,说是救妹恩情和还物恩情这些还远远不够。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窦扣着实难再推搪,也就随他了,只是柜子里堆叠满满的绫罗绸缎,纱袍衣裙以及梳妆台上五花八门的首饰让她有点啼笑皆非。
每天什么都不用做,专门在房里换衣服,扎发髻,插头饰许都不会重样。
几个丫鬟提着热水进了来,让窦扣沐浴更衣,说庄主在偏殿设了宴,为感谢她的救女之恩。至于他们冒充宾客之事,非但不问责反而还说多亏了她送钥匙来。
窦扣觉得这庄主倒是个十分通情达理之人。
她整个人泡在撒满花瓣的浴桶里,热腾腾的水气萦绕着整间屋子,让人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丫鬟催促的声音:“姑娘可需要奴婢进去伺候吗?”
窦扣这才回神,“不用了,我马上就出来。”回了丫鬟,感到桶里的水已渐凉,她起身拍掉肩上花瓣,走出浴桶,余光偶然瞄到一个人影正站在窗边……
“啊————————————”有人竟然在偷看她洗澡!还不知道看了多久!
最先冲进来的人不是丫鬟,不是凌央,不是护卫,而是那个不急不缓,总见不到人的嗜鬯。
慌乱中,窦扣扯下屏风上的衣物手忙脚乱地想裹住重点部位,却还是衣不蔽体。
嗜鬯施法阻绝了门外意欲冲进来的下人。
窦扣着实被吓到了,此时瘫坐在地,颤抖着指向窗外人影的位置,只是嗜鬯进来的时候已不见踪影。即便他很快穿过墙追了出去,亦不知那人逃了哪个方向,回过头猛然看到窗上留下了几个鲜红的胭脂印记。
是那凌家的小姐!
幸好偷看他家窦扣洗澡的是女子,若是个男人,他非把他眼珠挖出来不可!只是这凌家小姐为何在此做出如此诡异的行为,确实让人费解,那日亭中见她,神色清明,话语间凸显睿智,若非亲眼所见,实难想象此人会这般行径异常。
嗜鬯转念一想,她难道是被妖邪霸占了一魂一魄?
人有三魂七魄,若是妖邪侵体,皆全数丧失,有道行之人可维持性命与其共存,直至把妖邪逼出体外,轻者元气大伤,重者痴傻一生。只寄居在人一魂一魄里的妖邪无非是不想让人察觉,若是想用精魂养着妖体大可不必如此,随便附个凡人一年半载即可,到底借凌家小姐之手做的这些奇怪举动是何用意?
他向来对这些小妖宽容大度,只要不过分,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吓到的是他家小丫头,那定是要抓出来好好盘问一番了!
嗜鬯穿墙回屋,看到窦扣还楞在地上,他背过身边施法边道:“地上湿答答的还一直坐,得了风寒我可不管你。”
窦扣身体腾空,头发和身上的水渍瞬间干涸,衣服也自动一件一件从内到外整齐地穿好,嗜鬯又一挥长袖,把她送至妆台铜镜前坐定。
窦扣还没回过神又听嗜鬯道:“别发傻了,那人是凌家的小姐,估计又犯傻了,在窗边画记号呢。发髻我不会扎,我出去帮你叫丫鬟进来。”
听到是凌寻,窦扣这才收了惊,平了气息道:“我自己扎就好了,你出去跟他们说我没事,我整理好就出来。”
嗜鬯一扯嘴角:“我若能治好这凌家小姐的怪毛病,他还不让我进禁阁?”
看着走出房门的背影,窦扣不知嗜鬯又在打的什么鬼主意,反正有他在,日子总不会那么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