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堂中分两行整齐而立的弟子共十五人,除却一早就见过的明亦和期羽,其他人别说名字了,窦扣连见都没见过,而堂上坐着的除了邬落英,隋何,龙幽潜,另外的三位也只在云檜入陵那天远远看了几眼,听桓奕说祈山术法修道共分六支,这样看来,应该是各支的师长,每位身后还站了一两名气质不凡的弟子。
窦扣和辜子淮立于邬落英后侧,整个堂内气氛严谨,这时堂下又进来一人,凌央被传唤之时也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原本他回山是因师傅说师祖大限又逢开山日,一来为师祖送行,二来新弟子众多可以帮忙规整,倒是不想会在山上遇见小豆子,更不想今日会被掌教传唤,看这堂中阵势,站的都是同辈的师兄弟,凌央大概猜到是为了什么事,只是拜师大会无关外门弟子,又怎会唤他过来?
胸中揣着疑虑缓缓上前,凌央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傅辜子淮,然后又看了一眼师傅身侧的窦扣,其实小豆子会在其中不出所料,只是看师傅的表情,似乎也不知为何唤他来此。
窦扣用手肘顶了顶身旁的辜子淮,附耳道:“我以为外门弟子不用参加。”
辜子淮侧头小声回说:“是不用。”
“那怎么……”
辜子淮伸出食指轻点上唇,”嘘。”
凌央于堂下站定,接着跪地俯身道:“弟子凌央见过掌教,护教,督教以及各位师叔伯。”
邬落英一抬手,正容亢色道:“起身吧,今日唤你来此是有一件至关重要之事。”
凌央起身后又拘一礼,“掌教之命,弟子定尽心而为。”
邬落英满意地点点头,“今日你本不该来此,不过你虽修于外门,到底属祈山门下,而且此次的拜师大会异于以往,应已逝先祖之遗愿,将于三座凡城举行,而这三座城同属西洲,离皇城偏远,连年荒灾水患已至人力缩减得厉害,如今又遭逢瘟疫,周遭的一些小村镇已无人烟。”
说到这,堂中众人唏嘘不已。
又听邬落英接着道:“青漠庄禁阁预言天下大事,前不久现世的警示,我己有耳闻,祈山虽算不上神山,但亦非凡俗之地,此次西洲瘟疫来得蹊跷,若是魔物所为,定要齐心歼灭,但若是有关那预言,恐非能力所及。我听说凌家世代守护麒麟之灵,与神兽之主有通婚之约。”
凌央偷偷看了一眼堂上的窦扣,见窦扣眼神躲闪,他心中自嘲,无奈道:“是。”
“那你可曾知上古神兽显灵可化解厄运,而在红月之夜,子午交汇之时用以其主之血献祭天地還可逆转乾坤。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还望凌少主以大局为重。”
辜子淮讶异地看着身旁满脸错愕的窦扣,当初他并未告知师傅此人便是那麒麟之主,也未曾想到会有如此的利害之处。再看堂下一脸茫然的凌央,俩人心中所想所惊,亦是他此刻内心写照。
师傅的意思是让凌央为了天下苍生大义灭亲。
不过话说回来,就他所知,窦扣于公示之后并未嫁入青漠庄,至于缘由和后续,他当时未去探究,眼下看来,事情果真不简单,庄主定是和窦扣说了什么,不然怎会放着世代契约不顾,轻易就放她出庄了。
凌央投向辜子淮一个疑虑的目光,难道师傅未告知掌教窦扣就是那麒麟之主?不然今日掌教这番话怎会说得如此自然。
辜子淮轻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原来如此,凌央突觉轻松好许,便回话道:“不瞒掌教,如今麒麟之主并未如约与弟子婚配,她已向家父保证,必生守贞以护纯正血脉,方可不破契约。”
“喔?”邬落英锁了锁眉,“如是这般,倒省去了些苦痛之处,不过说来此人到底和你凌家有渊源,此次下山你便随着一道吧。”
“是。”说完凌央又偷偷看了一眼窦扣,小丫头明显是被吓住了,脸色苍白得难看。
邬落英之后的讲话,凌央和窦扣压根没认真听,两人各自怀揣心事,偶尔眼神交汇都是茫然和无措。
散会后众人依序出了大堂,明亦走在一旁见窦扣魂不守舍,又先是打量了她的气色,看起来似不大好,然后靠过去故作关心道:“看师叔面色枯槁,是身子不舒服吗?”
她没去找他麻烦,此人反倒自己送上门,不过本就不想计较,那便同他做一做戏,窦扣伸出手抚上额头,换上一脸萎靡不振,气虚道:“也不知是不习惯这山里的气候还是怎的,身子终日疲乏无力,不过多亏了了真每日送来的驱寒汤,喝下去委实舒服许多。你倒是心善,时常来关心我。”
明亦又要说什么,见辜子淮快步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凌央,他稍稍退开了几步,行了一礼,唤了句‘师傅’便再无多言。
辜子淮在窦扣面前站定,“师妹留步,掌教顾及你刚回山不久,对祈山门规诸多不熟,关于此次拜师大会的一些关键之处,掌教怕你理解不通,让我再跟你解说解说。”这边说完又朝一旁的明亦命道:“你退下吧。”
“是。”
凌央见状正要一同退下,却被辜子淮唤住:“你一同跟来,为师有话要问你。”
一处偏僻雅院,三人进入的时候,辜子淮随手在外围设了感知结界,如有人接近便可立即得知。
窦扣和辜子淮落座于茶案,凌央跪坐在在辜子淮身侧,他大概知道师傅来此相谈所谓何事,不过即便自己身处其中,知晓其事,那又能如何呢?到底什么都改变不了,也没有资格要求什么。
未等辜子淮开口,窦扣开门见山道:“你刚才就可以直接告诉掌教我就是那个麒麟之主,你们将来为了拯救苍生要杀那个人近在咫尺,不用大费周章,一刀便可了结。”
辜子淮不顾窦扣怒意,仍是淡然道:“师妹可曾记得当时在青漠庄禁阁里显示的预言。”
“什么前世今生乱七八糟的,于我又无关,我干嘛要记得。”
“央儿,你说来听听。”
凌央一点头,轻声念来:“前世债,今世劫,神山陨,上古蝶。”
辜子淮浅笑,“师妹说得不错,我刚本可以告知掌教你便是那麒麟之主,可我记得那时在青漠庄师妹同我说过,没有害过人的妖为何要被收了去,我后来参悟,所谓一花一世界,何谓众生,何谓大局,在我看来,若有一人因我而死,我便是负了苍生负了正道,天下同归而殊途,我相信定又其他方法阻止劫难。”
窦扣嘴边一抹嘲弄浮上,“反正不是杀我就是杀那个什么上古蝶,你和上次青漠庄里的那些正道大师们有什么区别,每一个人都是想方设法不是杀就是囚禁,先不说人家是不是罪大恶极,万一是一个清白善良之人呢,你们怎的下得去手?”
“据我所知,上古千翼蝶一支不善征战,但却擅长蛊惑,书有记载此族之所以能在上古时期奠定一方神族之位,靠的是魅术和隐术,蝶族之人天性妖邪善计,虽为神族却比魔物有过之无不及,后被其他几支神族联手歼灭,不想仍有后裔。”
辜子淮不懂为何窦扣听他说完后脸色越发难看,眼珠似要喷出火来,却又不发一语。
窦扣的手在案下攥得死紧,她不知道预言和她到底有没有关系,她不知道除了她是否还有其他的后裔,她不知道身体里被封印的本性如何,回想起在幽谷的那些日子,善良可爱的荼青和荼青口中形容的那个姐姐,怎的都不似辜子淮口中形容的那般不堪,可是所有的真相还未解开,她又拿什么去反驳,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是谁的情况下,说出来是替谁辩解?又有何意义?
良久后,窦扣压下直冲脑门的怒气,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也许书里记载的不一定是真的。”
“我明白师妹的想法,诚如所言,若未害人,为何要惩处,即便三界因她而颠覆,若她从未作恶,那便是三界负了她,而非她是罪人。我今日要说的是,不管将来如何,我定不会做出为救苍生而伤害一个无辜之人性命之事,这也是我今日未向掌教告知你是麒麟之主的原因,在我看来,师妹为人心善,纯真无邪,我并不想师妹牵扯其中。至于央儿”辜子淮微微侧头偏向凌央,“你如何看呢?”
凌央严谨答道:“徒儿自是尊从师傅的意思,恕徒儿多说一句,即便师傅今日不知晓此事,于公于私徒儿也都不会主动向掌教禀明。”
辜子淮换上一贯冷然的语调,“你和你窦师叔本该婚配,可如今这辈分,即便你有心,想来也难以成事。”
窦扣此时怒意已尽消,反倒还对辜子淮多了一份敬仰,到底刚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同是修道之人,气度还不及人家一分。
听到辜子淮提及她与凌央的婚约,她急道:“事情已解决便不要再提了。”
在西海因为感情之事和凌央还没和好呢,辜子淮此言无疑是雪上加霜,虽然事实如此,可窦扣心里还是十分的过意不去。
凌央却笑道:“师傅多虑了,此前徒儿未知窦师叔身份之时确是有过倾慕之意,不过在听到父亲说窦师叔宁愿此生孤独终老也不愿与徒儿结为连理后,便不再纠缠,如今更是不能乱了伦理,徒儿心中已有两情相悦之人,请师傅莫要为徒儿忧心了,也请窦师叔不要再介怀。”
那么干脆?窦扣没来由地心底一阵落寞,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如此轻易抽离,到底是他的喜欢太轻描淡写,还是她的喜欢太执念于心,若是能同凌央一般收放自如,那该有多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