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我从未有过这种时候!”李秉佑冷冷的打断了阿蛮的话语,他知道她是来求人饶恕了他的,可惜如今的他无论是从公还是从私来讲,都是必须要将他置于死地的。
“什么?”阿蛮有些愣,说完却又明白过来了,她看着上面那个冷冷的斜睨着自己的男子,也是冷笑一声:“是么?可陛下身份尊贵,早年便是皇子皇孙,自然也是有这种天真无邪的时候了。我记得这话还是陛下亲口告诉我的呢!”阿蛮知道如今无论自己怎么样的求,上面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是绝对不会放过四面楚歌的凤皇了,所以渐渐的心里仅仅存有的那点温暖也消失殆尽,只剩下了满腔的冷冰冰的寒意。
“阿蛮,你总是这么的扫兴,煞别人的风景!你明明知道当时的我不能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你,却总是抓住别人的痛点不放。当年,我皇爷爷、父王虽然很受皇祖父的喜爱,连带着我也受喜爱,可是君王之爱又岂能是这么的令人愉悦?哎!作为父亲,皇祖父对皇爷爷的爱血浓于水,但作为帝王,他的父爱是高处不胜寒。朕这一生也不能释怀!”李秉佑因为童年的这段惨毒经历,深深知道君王之爱的薄情寡义。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更是知道了作为君王的高处不胜寒的道理。
阿蛮听着他“我”“朕”的说来说去,绕来绕去,心里更加的不是滋味。她盯着他,心里已经是冰凉,冷冷的逼问他:“陛下如今是真的要逼杀我那阿弟了?可怜我阿弟一心想要复兴他的凤国,却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如今听来真是可笑!阿弟以为不违逆你的旨意,按照你的吩咐前去西北抵抗西戎,你便不会对他起疑。哪知道他越是这么刻意的不去争取,便越是露了馅儿。他悄悄的从西北直接潜回大周边境便是神不知鬼不觉,哪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陛下的眼睛里,恐怕是他哪一天哪一个时辰离开的,陛下也是清楚的很吧!只不过陛下老谋深算,高明得很啊!陛下知道若是提前动手便会打草惊蛇,若是如此,陛下的大鱼不就打不成了,陛下一网打尽的想法岂不是就打水漂啦?所以陛下不动声色,只等得我那傻阿弟一切准备就绪动手之后,再慢慢的洒下一张大网将他网死在了里面,只等得您一声令下将这所有的鱼儿都提上岸边,那时候鱼儿离开了水,岂能活得下去?陛下这一招釜底抽薪、四面楚歌的法子可真真是妙啊!”
“你!”李秉佑见阿蛮表面上是夸自己深谋远虑、有勇有谋,可这明里暗里、话里语里都是在骂自己阴险狠毒、做事不择手段,他向来心中看重的便是自己从未得到过片刻的这位女子,如今却见她如此的辱骂自己,怎能不生气?气得他狠狠的拍了下案桌,想要发威,却看见对面的女子面上虽然带着笑容,可却是凄惨无比的苦笑,最终还是不忍,终于是坐下了。
“阿蛮,你不必如此骂朕。朕是大周的皇帝,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将大周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而凤皇身为我大周的骠骑将军却公然纠集凤国以前的人反叛我大周,无论如何朕都没有理由放过他!”李秉佑再次站了起来,却将身子被转着阿蛮了。
阿蛮知道李秉佑决定的事情决计是改变不了的,无论自己说多少好话,做多少激将法,他那铁石般的心是丝毫不能动摇的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反而已经没有什么顾忌的了,阿蛮悲从心来,反常的哈哈大笑,只是这笑声如哭如泣,如鬼如魅,听起来丝毫不悦耳,反而让人觉得悲伤凄苦无比。阿蛮终究是笑得够了,站在原地,突然便跪在了地上,但却没有向着李秉佑的方向跪着,而是向着望不见的远方跪着,她这一跪倒不知究竟是为谁了。
李秉佑见着伤心欲绝、悲伤无度的阿蛮慢慢的往着明黄色的帷帐外走去,他转过身子,轻轻的对着那已经不能听闻自己声音的背影慢慢的说道:“寻寻觅觅,续前缘,而你却情系她人;冷冷清清,并蒂莲,而我亦冷了心潮!”
凤皇在大周与南国的边境起兵复兴凤国,哪知初时他虽然赢了几座城池却都只是别人铺下的大网,想要将他这条大鱼连同身边的虾兵蟹将一网打尽。南国新近掌握军权的驸马爷凤禹从南面包抄,折返的大周将军谢一万谢一玄从北面包抄,而大周驸马新近擢升为左将军的冯安世则在正面将凤皇一行围住,西面又是重重叠叠的悬崖峭壁,此时的凤皇当真是到了四面楚歌的危急境地。
阿蛮知道君心冷,冷如冰山,但从来没有料想到会冷得这么的彻底。她从皇城出来的时候,远远的便看见了富贵向她小跑而来。富贵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阿蛮身前总算是停下了,他行了一个礼后,才开口道:“姑娘,皇后娘娘请你去未央宫走一趟呢!”
阿蛮看着天空中越来越大的白雪,淡淡的笑了,说:“富贵公公,今日大雪飘飘,寒冷异常,我怕身上的寒气惊扰了皇后娘娘和小皇子,今日便不去了罢!你带我向皇后娘娘和小皇子问好!”说完后也行了一个礼,便要往门外走。
富贵叹息一声,说:“娘娘早已经料到姑娘今日是不会去的了,姑娘,这是皇后娘娘送给你的生日礼物,还请你收下!”说着小心翼翼的将怀中的一个手掌大小的锦盒掏了出来,放在了阿蛮的手上。
阿蛮点了点头,说:“代我向皇后娘娘道谢!”强逼自己压住内心的悲痛勉强的挤出了一丝笑容,而后便慢慢的往宫门外走去。
相思早已经在马车上睡着了,无用看到阿蛮出了宫门后赶紧通知正在烹茶煮水的无忧。无忧放下手中的活儿,掀开帘子,静静地看着那个一身火红的女子慢慢的往自己走来。
阿蛮喝着温暖的茶水,披着更加暖和的黑色大氅,隔了很久,在快要到达无忧阁的时候,她才轻轻的开口:“无忧,我想去南方,看看凤皇!”
无忧知道这定是阿蛮向李秉佑求情无用,李秉佑下了死手的缘故,无奈之中也点了点头,这次南行其实也是他心之所向。他回想起凤皇与自己过去的一切,无限唏嘘。只是如今可怜的是他身后那仅存的五万凤国人士恐怕也难以逃得性命了!
无忧、阿蛮和相思刚刚从塞外回到长安还没有待上十日,又赶往南方。一路上的护卫除了凌烟阁四将之外,还增加了无忧手中最得力的两位护卫无用和白衣。相思不知愁恨,一路上格外的兴奋,看到什么新鲜的事物都可以让她高兴一整天。不过无论再怎么吸引她目光的东西,也不能比得上她对手中那个琥珀的爱。阿蛮与无忧心中都有很多的忧思,所以更多的时候都只是静静地看着一脸兴奋的相思,默默地看着她如同孩童一般灿烂的笑容。
阿蛮一行人是从凤皇被围困的西面那面悬崖峭壁上下去的。南方的冬天似乎并没有冬天的味道,到处仍旧是草绿花红,绿树成荫,溪水淙淙,完全是一幅春天的景象。可是西面这面陡峭却是寸草未生,上面少量土色的渲染在青色的凌厉之中显得更加的令人胆寒。不过好在这行人中,个个都是武功卓绝的人,当然除了阿蛮。但这也算不得什么难事,因为身边的人皆是高手,所以阿蛮总算是攀在竹篮子之中差点没吓死的下了地,与已经到了地面的相思汇合了。
南方的树木长得真是高大,一行人在密林之中如同蚂蚁一般前进,又要时时防着森林之中时时出没的毒虫猛蛇。好在一路上有惊无险,总算是走到了凤皇驻扎的帐中。
事实上,此时的凤皇只是被围困,并没有损失什么兵力,只是前左右都有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后面又只有高大的陡崖,而没有出路。而他手下的凤国士民也没有多少损伤,更没有到了弹尽粮绝的境地,毕竟这凤国的儿女先前便是生活在这南国山水密林之中的,所以捕食生存并难不倒他们。只是如今前是绝境,后有追兵,出不去而已。
大约是已经经历过惨境生死的人都将生死比常人看得淡些,所以一路上阿蛮并没有见到想象之中的哀鸿遍野、尸横满地,反而见到的是一幅和乐融融、歌声美妙的画面。而见到凤皇的时候,阿蛮发现凤皇眼里那浸透心扉的哀伤已然是没有了,只剩下淡淡的欢乐和满足。他见到他们的到来也并没有显得很惊讶,而是如同许久没有见面的亲人那般微笑着将他们迎入了帐中。
“阿姐,我知道你总是会来的,你总是放不下所有的人,总是想要每一个人都有完美的结局。我想这次你一定也是舍不得小凤皇的,所以无论怎么样,你总是会跨越千山万水,来看看我!”凤皇的左耳上有了一朵灿烂的凤凰的样子,如同烈火一般照亮了整个天地。而他眼中的欢喜的的确确是欢喜,而不是以往那种戏谑的邪魅的分不清情绪的笑容。
阿蛮看着眼前这个穿上红色铠甲,左耳上烙下古老的凤族印迹的男子,看着他如同春花一般灿烂的笑容,心中终于是将那些责备的话语都掩藏了下来,而只剩下了真切的关于真情的诉说。“凤皇,绿珠将你的儿子生下了,你的儿子叫凤九九,在长安城中一个安全的地方,你放心。凤九九很可爱,白滚滚的,圆溜溜的,很爱笑,有一双和你一样勾人心魄的眼睛!她们都很好!”
“嗯!”凤皇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其实也是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了。“阿姐,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没有永恒的缘。我欠你的早已经还清,而你欠我的也不必再还。你看过了凤皇便离开吧!”
阿蛮有些没有听懂他后面那句话的意思,便没有做声,只是看着帐外风景如画的美景,听着帐外欢快愉悦的歌声,愣了神。
“凤皇,真是奇怪,这世间偏偏任何事物都有命数,总是有生有死,有开有谢!若是永远不死,永远不灭,锦上添花亦何妨?”无忧看着现下的光景,想着他们众多的凤国之人在经历了灭国屠家之后,历经千难万苦,心中心酸无常,泪也流干,心也碎尽。飘零于世间几十年,如今总算是回归故土,即便是知道死期已至,但在死之前能够在故土上与亲人们相聚相安,岂不是人生最大之幸事乎?也难怪他们在深陷绝境之时亦然能够如此的安然欢笑。
凤皇知道生死有命,成事在天,就算是自己如何的谋算,也终究还是有限。心中不由得也释然了,早已经将生死看得淡了,看着前来寻自己的阿姐和挚友。想着自己这一生到底还是值得了,幼年时候母皇对自己何等的宠爱,即便后来不幸落入燕王李旦的手中然而身边一直有亲姐请和公主的照拂、陪伴倒也不苦,再后来还遇上了一生的挚友,又认了一个自己最喜爱的妹妹为阿姐。至少自己这一生,这些人都是真心实意的对待自己。又想想暴戾武断的燕王李旦和嚣张跋扈的丹阳公主似乎也并没有虐待自己,只是他们与自己隔着国恨家仇,自己当然是恨得他们咬牙切齿。
往事如风,来生如梦,一切都是虚妄,他缓缓开口道:“悲亦悲兮生别离,喜又欢兮死相随。人生如梦亦如幻,朝如晨露暮如霞。众生痴迷千幻象,身陷红尘终不悔。滚滚红尘天涯路,两行清泪伴身行。一朝心碎泪亦干,只留荒地土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