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自那天从淮北王府邸回到自家的时候便有些风寒的症状。幸亏她和胜男劝服奶奶在自家院子中又加盖了两间房,这样的话,阿蛮便可以独自躺在自家的床上好好的休息,也不用担心自己身上的风寒传给其他人了。本来阿蛮是想买一座新的宅子的,可奶奶死活都不愿意离开自己的老窝,说是在: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自己死也要死在这里。再加上胜男手中所剩的余钱实在是不多,所以阿蛮也就放弃了自己这个有些天真的想法。
昏昏沉沉的躺了两天。在半醒半睡的状态中,阿蛮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这个梦里一直有一个小白鸽般的女子的声音缠绕着她,她笑得天真、恣意、欢乐;同时又有一个女子压抑着声音低低的抽泣,她哭得委屈、荒凉、惨烈。在两种声音的交织中有无数个新娘子同同一个新郎成亲,每一个新娘都是那么的生动、那么的活泼、那么的天真,而那个新郎却慢慢的从一个青春少年变成了一个垂垂待死的老人。还有无尽的杀戮,满地的鲜血慢慢铺满了整个街市,像是河水涨潮一般迅速的蔓延,从那些躺着的死人身上漫过,而后慢慢涨高,跨过人的脚踝、小腿、腰部、胸部、脖颈、头部,直到完完全全的覆盖住了整个人。任随那些人怎么样的奔跑、哭喊、求饶,都没有用,所有的人,包括被杀死的和活着的最后都被泡在了血水中成为了死尸。满城流动的血水波涛汹涌,混合着死人的味道吞噬着城墙、宫苑美女,最后完成了统一。万物平静,再没有了新娘新郎,再没有了杀戮,再没有了宫城,剩下的只有漫天的血水和血水中浸泡的死尸。
阿蛮一次又一次的被吓醒,一次又一次的呕吐,但又一次又一次的做着这个相同的梦。
等到第四日的时候,总算是好了些,可神情依旧是怏怏的,没了往日的活泼灵动、鬼灵精怪。而公子小白的马车每日都会在‘胭脂’门前等着阿蛮,后来老听胜男说阿蛮在家休息,所以在第四日的时候那白衣侍女便坐着马车在家门前等待。
阿蛮恍然见到白衣侍女一身素白的站在自己眼前,配合着那有些刺眼的阳光,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自己提前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呢!她缓缓的走到院子中央,坐在了自己的凳子上,享受着微风的吹拂,阳光的照耀,放若再生。
白衣侍女见阿蛮没有了往日的风采,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股子怜爱之情。她想像阿蛮这样的姑娘似乎天生就应该是被人疼爱的吧,她身上那种清清浅浅的气息总是能够在第一时间将人的心中的不快、污渍荡漾开从而消散。连自己这种女人也会有这种感觉,更何况是男子呢?
“阿蛮姑娘,公子小白每日都等着姑娘呢!前几日来的时候见姑娘卧床不起,所以并不敢打扰姑娘。今日见姑娘神色,似乎是好些了!不知姑娘是否愿和白衣走一趟?”白衣首先向阿蛮行了行礼,接着才开了口。
阿蛮的脑袋有些重,昏昏沉沉的,似乎用单手并不能支撑起,所以只好用双手支着。她眯了眯眼,睁开问:“你家公子每日都在等我么?”
白衣点了点头,说:“公子小白每日都就着一桌一琴一茶,等着姑娘!”
“好吧!那我便去看看他。不过你的名字本来就叫做白衣么?”阿蛮有些吃力的露出顽皮的笑容,问站在身边的白衣。
“白衣原叫小红,后被公子小白收留后,公子小白说红色是过于惨烈的颜色,不吉。所以为我改名为白衣。”白衣并没有说自己在叫做小红的时候有过怎么样的遭遇,也没有提及是怎么样遇上的公子小白,想来这些都是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故事,她并不愿意与其他人分享。
阿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之后便没有再说什么了。阿蛮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自己不愿与你道的秘密,这些是强求不得的。就像哥哥会给自己讲他的姑娘,讲他们如何相遇、相知、相爱,却决口不提她的名字和他为什么没有娶她。
阿蛮站了起来,慢慢的在白衣的陪同下往门口的马车走去。身后传来奶奶的骂声,阿蛮转过身笑眯眯的对奶奶说了一句:“奶奶,我只是去好友家坐坐,不用担忧!”。奶奶便住了口,微点了下头,往屋内走去。
上了马车以后,马车内温暖的气息让阿蛮的脑袋更加的迷糊,像是一锅浆糊一般,不一会儿她便再次进入了梦境之中。梦境之中仍旧是一模一样的梦,一样的诡异、血腥,阿蛮眼生生的见一个小婴儿快要被血水吞噬,自己却无论如何也闯不过眼前的那层无形无影的屏障时,一下子便被吓醒了。
白衣一直用白色的棉帕细细的为陷入梦魇的阿蛮擦拭面上的汗珠,见阿蛮惊醒,她急忙斟了一杯茶递给阿蛮,阿蛮还是恍恍惚惚的,连声谢字也没有说便闷闷的喝下了那杯茶,想要降降自己心里的温度。阿蛮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放在大火上炙烤一般酷热难耐,煎熬不已,心里憋闷难受却又丝毫无法排解。
等到了公子小白的住宅时,公子小白见阿蛮脸色奇差,便在榻上安放了一个软枕让阿蛮靠着。看阿蛮手上温度奇高,额头却是冰冷,公子小白的脸色有些差,他翻开阿蛮的手掌发现她掌中心有不大不小的一块暗红色的印子,顿时有些怒了。
“白衣,去叫百草先生来!”他吩咐道。
白衣口中答是,心中却有些疑惑,是什么事情非要惊动百草先生呢?难道是有人中了毒?不会是阿蛮姑娘吧?可是看阿蛮姑娘的情形不是仅仅是偶感风寒么?看来这情形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白衣加快了脚步。
百草先生其实并不像他自己名字一般古老,他是一位常年身穿百家衣、酷爱医学的有志青年,还没有到而立之年已经是名动长安的神医了。他仔细的瞧了瞧阿蛮的症状,沉声说了三个字:“梅花蛊”。
“什么蛊?”公子小白一手握住阿蛮滚烫的手,一手拿着一个冰袋正在给她的手降温。
“梅花蛊,是南方北越民族之中较为盛行的一种蛊虫,在长安这里几乎很少见到。因为这梅花蛊虫的生长环境极为奇特,它在初生时需要热得能够产下蛆卵的酷热,但在等它有了形体的时候却又需要能冻得死牛羊的酷冷。它通常都是如水晶一般的晶莹,小得只有针头那么大,不过若将它放大个几百倍就会发现它浑身晶莹剔透的头顶上有一点淡红,仔细看就如同三瓣红梅一般,所以取名叫梅花蛊。”百草先生一边说,一边将阿蛮的手臂露了出来,将她的手臂翻来覆去的查看。
“有什么大碍么?”公子小白不得已放了阿蛮的手,看阿蛮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的手,有些不好意思便将手放入了袖中。
“哦,没什么。这梅花蛊并不会对人的身体产生什么危害,只是会让被下蛊的人前几天胸口发闷、全身瘫软、心口冒火还有就是手脚冰凉,最重要的便是产生幻境。过了五天之后这蛊虫便在人的体内蛰伏下来,不会在有什么动静。就算是终身它也不会对身体产生危害的。”百草先生一边将一根银针扎入阿蛮的右手,一边慢悠悠的说。
“那这下蛊之人下蛊又有何意义呢?”阿蛮忍着一股热流接着一股冷流袭来的痛苦,颤声问。她不知道自己的另一只手紧紧攒着公子小白的手已经将他的手臂攒的红肿了。
百草先生将针头先在一小壶绿色的手中浸了一下,又扎了一根针在阿蛮的手上。接着才回答:“这下蛊之人并没有什么坏心,他呀只是想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
“什么意思?”公子小白任由阿蛮捏着掐着自己的手臂,并没有移动自己的位置,仍旧坐在塌边上。
“下梅花蛊的人都不是为了谋财害命,也不是为了控制他人,而是为了通过被下蛊之人的幻境来熟知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比如说过去、未来等等。简单的说,梅花蛊是触动过去、未来的机关,只要找对了人,你便可以熟知过去、预测未来。当然被下蛊之人并不会认为这是真实的,他只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呢!不过难的一点便是下蛊之人也不能准确的分辨那些幻境之中的情形究竟是过去还是未来的。也许都是呢!”百草先生调皮的眨了眨眼,又一根针扎入了阿蛮的手中。
阿蛮痛的叫出了声音,一口将公子小白的嫩嫩的手臂给咬住了。公子小白、百草先生、白衣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作为堂堂的一个正经女子没有一丝矜持,居然堂堂正正的像狗一样咬人。哎!
“你属狗的么?干嘛咬小白?”百草先生似乎有些为公子小白鸣不平,但接着的一句话又彻底让人笑了,“你怎么不咬自己呢?难道他的肉更香?”
阿蛮忍着从心尖尖上冒出来的酸,头顶上滚落下几滴汗水,笑着回答:“对呀,他的肉确实比较香,还嫩!”阿蛮想要挤一个笑容出来,结果愣是没有成功。她脑袋一晃,感觉眼前的这些都成了模模糊糊的纸片人,在自己的眼前飞来飞去,聒噪不已。
“她这是怎么了?”一个纸片人指着自己,带了些担忧的语气。
“没事,蛊虫正在慢慢的死去,她自然就想要睡觉啦!等她好好的睡一觉起来,便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另外一个纸片人说。
“那便让她安静的休息一会儿吧!”先前拿纸片人回答。而后,他们的那些兮兮言语,阿蛮实在是没有力气去听了,接着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那些昏沉沉的血色,弥漫着压抑的、苟延残喘的垂死气息终于是从自己的梦中走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吓了一大跳。自己根本就没有在自己的那个小小的有些简陋但很温暖的屋子中,而是在一间很是豪华的房间中,用胜男姐姐的话讲就是金玉为堂、锦绣铺地了吧。因为没有被梦境所困扰,所以阿蛮的梦中什么也没有,只有自己沉睡着的匀称的呼吸声,所以阿蛮的精神好了许多。她见自己所睡的罗帐轻轻的飘盈,但并没有一个人。
她盯着床顶上方的那颗正开得美艳的芙蕖,想起自己昨日的时候似乎是被一个叫百草先生的神医救了,似乎他说自己中的是梅花蛊,而后自己便睡着了。阿蛮细细的想着自己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心中有些疑虑,但最终也不得不相信大概就是那人给自己下了这梅花蛊。可自己与他也就见了两面,不过是初识,只能算得上泛泛之交,他为什么会给自己下这蛊虫呢?难道他真的是觉得自己是他的梅花蛊虫一直找寻的那个目标?难道通过自己真的能够观望与他有关的过去和预知与他有关的未来?难道自己身上有他想要知道的东西?可是自己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啊!阿蛮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他为何要这么做。
“阿蛮姑娘你醒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