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小白心中不知为何却想起了这么一句话语。他见阿蛮点头,心中有欢喜,有惆怅,亦有哀歌。
因为是奉的蜜旨入宫,所以三人相当于是悄悄咪咪的进了宫,一路上并没有惊动什么人。也许因为皇帝病着,也许因为各有所思,一路上三人都默默无语。
皇帝的气色似乎好了许多,三人入清凉台的时候,他正与皇后下棋。两人冥思苦想,根本没有意识到三人进来。可刚刚内侍明明已经通报,只能说明两人都事围棋高手。终于皇帝落下一枚黑子,可一想似乎有些后悔,想要撤回。“落棋不悔真君子,皇帝哥哥,你输了!”年轻的皇后娇笑可人。
“朕确实输了,还是佩君的棋艺更高一筹!”皇帝由衷的夸赞着皇后。皇后见了三人前来,知道是重要事情。并没有多作停留,起身告辞。
仍旧坐在棋榻上的皇帝久久的注视着下首那个虽然恭顺却一脸倔强不羁的男孩子,想着小时候那个总是一身药味,个子小小瘦瘦,面色惨白如鬼的孩子;想着每次都对他的师父一脸崇敬的孩子;想着那个每次被自己的身份压制住不情不愿跟在自己身后陪自己玩儿都不专心,记挂着医术的孩子。终究是叹了口气,说:“若是朕能预料到如今,当初朕无论如何也不会准你出宫的。”
“陛下不会的,陛下自知百草闲云野鹤、喜爱丘山,定不会为难百草!”明明是比皇帝要小好几岁的年纪,可百草似乎天生有一种看破人情的气韵。让人看着总觉得他已经是历经了世间所有磨难,看破了人间所有苦楚,已经无忧无喜的人了。
皇帝无奈的笑了笑,问:“十年未见,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朕说的么?还是说如果这次朕不说朕病急,你就决定此生都不来见朕?”
“望陛下保重龙体!至于说见不见么,见或不见,陛下都在那里,不悲不喜;而我,亦在那里,不来不去。见是枉然,不见亦是枉然,又何必增添烦恼呢?”百草似乎并不害怕皇帝怪罪他,说起话来也毫不客气。可隐隐之间,却又似乎怀着一种关怀。
“罢了,朕就知道你会如此。到底是朕先对不住你,朕也无需希冀太多!你既然都来了,便也帮朕把把脉吧!”皇帝似乎有无限的惋惜,又有诸多的无奈。让人听了也想着要暗暗叹气。
百草为皇帝把脉的时候,先前是面无表情,但随后面色却有些变了。再后来他又重新施针,为皇帝查看。阿蛮认真的盯着他们,想着自己的父亲在当年的时候也一定入了宫来细细的为眼前的这位皇帝把过脉,抓过药。说不定好唱过歌哄眼前的皇帝喝药。前尘往事,如云如雾,慢慢的在阿蛮的眼前铺开。
诊断完毕后,百草没有说皇帝到底怎么了,只是微微开口:“百草恐怕得在这皇城之中多住上一段时间了。”
皇帝听了,淡淡点头,眼中没有惊恐,没有惊喜,什么也没有,淡淡的。但是在阿蛮身旁的公子小白却有些害怕了。如果皇帝真正的没有事情,百草必然是舒尔一笑,便说着自己要回兰陵去了。可如今并不是这样的,公子小白的心逐渐的开始往下沉了。泰是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好友,是与自己在这皇宫后院中嬉戏游玩的人。虽然如今一切都已成往事,可自己从心底里还是希望他一切都好。
无论如何,阿蛮不该在这个凝重的时候开启这个话题的。不过,皇帝却先开了口:“我听说阿蛮今日去了昭阳皇姐的地方?”见阿蛮点头,皇帝又接着说:“我听说昭阳皇姐有了喜爱的人,是么?”
阿蛮一直点头,比吃鸡食的母鸡还要形象,她咬了咬下唇,抿了抿嘴,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瞻彼日月,悠悠我思。我相信皇上一定会成全他们的。”
“阿蛮是准备将美人与宝刀一同送人了么?”皇帝笑意盈盈的看着阿蛮。
“是!那么皇上以为如何?”阿蛮反问皇帝。
皇帝拿起一枚黑子,让死局复燃,淡淡开口:“民间有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君子美人,朕自然是会成全他们的。你去告诉昭阳皇姐,说朕定助她如愿!”皇帝自然知道陈三金与淮北王李承乾的关系,也知道朝中众人都想要拉拢这位军工卓著的大将军。与此如此,还不如由他来定下这桩事,也好绝了其他人的想法。
“阿蛮替两位有情人写皇上的恩典!”阿蛮跪下后连忙给那位皇帝磕了三个头。旁边的公子小白赶紧将阿蛮从地上拉起,坐在了一旁。
皇上挥了挥手,道:“今日朕也累了,无忧你带着阿蛮先下去吧!百草今日便在清凉殿旁的永延殿吧!正好,朕也有许多事情想要问你!”
夜凉如水,月光茭白,两人轻轻的坐上车架,正要启程,帘子一起,凤皇便活生生的出现在他们的眼前。此时的凤皇仍旧是一身戎装,想来应该是刚刚从练军营之中出来。他先拿起桌上的热茶灌了自己一壶,才安静的坐在了车内角落。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夜!阿姐,如今你那明媚的面上也染上了一层愁思呢!”凤皇直直的盯着阿蛮,似乎是想要看穿她一般。
阿蛮强笑一下,心中却满是虚妄,满是不知不足,“凤皇儿,那你呢你愁不愁?我见你面如春花,却依旧是新愁旧愁都郁结于眉头呢!”阿蛮说的是实话,虽然凤皇时常的在她的面前笑,但是阿蛮看得出来那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最多的便是愁。
“家国不再,故土难回,这是旧愁;壮志难酬,时不待我,这是新愁。阿姐,我是真正的愁!不过今日见他似乎也是有些愁呢?不知我们的无忧公子又在愁些什么?”见公子小白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凤皇噗嗤的笑了,“好了,我也不惹你了!不过,似乎还少了一人吧?”没有等到两人回答,他便又装作惊讶的样子说:“咦,神医百草似乎并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呢!”。
“百草与陛下长久的未见,所以今夜便留在皇城之中了!”公子小白看着眼前这个野心勃勃而又心机满满,但又单纯无比的大男孩,心中也不知该有什么滋味。
凤皇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不过他却又看向了阿蛮,说:“阿姐,皇上几次三番的见你,就没有赏赐给你些什么么?”见阿蛮不懂的望着他,他又问一旁的公子小白:“怎么,无忧从未给阿蛮讲过她父亲的事情?”
公子小白睁着的眼睛闭上了,又睁了开,道:“相信昭阳公主已经给阿蛮讲了,我又何须再赘述?”说完,闭目养神了。事实上他心中万千波涛,似要卷走他最心爱的东西一般。他静静的告诫自己一切都已成过往,一切都已经过去。但是被人硬生生的撕开了那条血肉模糊的伤疤以后,他的心还是痛得颤栗。他只能让自己沉默,沉默,再沉默,以平息心中的伤痛。
“昭阳公主确实给我讲了一个太医院提点的故事,不过说的都是他如何如何的对人好。却没有说当年他为何卷入了这朝廷的洪流之中。”阿蛮想当年的昭阳公主身居内宫,也不似如今这般有地位。当然是不可能完全的了解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凤皇点了点头,说:“阿姐,这位当年的太医院提点便是你的父亲,当年名满天下的神医无暇呀!当年他游南走北,扶贫救人,天下闻名。后来在先帝的再三邀请下来到了这繁华京都--长安,在太医院中平步青云,仅仅一年后便成为太医院提点。”
阿蛮听着凤皇口中的父亲,想着当年父亲带着母亲和哥哥一同仗剑走天涯,一壶酒,一把笛,加上一颗悬壶救世的心,在人世间自由自在的活着。要是能一直这么下去便好了,即便没有自己也好。最起码父亲和母亲能够平安,最起码哥哥的眼中不会有那化不开的哀伤。阿蛮实在是不明白,当年的父亲为何要来到长安,为何要入宫,为何要卷入这权力之争。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凤皇短暂的停了一下,才开口说:“当今皇上的命还是当年的神医无暇救的呢!”见阿蛮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而公子小白则一直面无表情的闭着眼,凤皇也并没有在意,“当今皇上四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差点便没能挺了过来。若是当年没有阿姐的父亲,恐怕就不会有如今的皇上了呢?所以说皇上至少应该赏赐些东西给阿姐才是知恩图报嘛!”
“凤皇,天子脚下,岂容你如此放肆?”公子小白仍旧闭着眼,不过语气中却是难得的严厉,他说完后,又转了语气,说:“陛下自有陛下的打算,你又何必如此着急?再说了,你明知陛下不可能赏赐于阿蛮的。若是陛下赏赐,这天下不知该有多少双眼睛会盯上了阿蛮。你既然查清了事由,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凤皇略微一沉吟,将自己的脑袋伏在了阿蛮的腿上,忧伤的说:“阿姐,你不要生凤皇的气,凤皇不是故意要惹阿姐伤心的!”此时的凤皇就如那最听话的白狐狸一般柔顺可爱,将自己所有的爪子都隐藏了起来。
“我没有伤心,我只是有些感慨。事实上我也不知到底在为谁感慨,或者在为什么事情所感慨!”阿蛮轻轻的摸了摸凤皇挽成髻的头发,淡淡的说。
“阿蛮,事过境迁,一切都成惘然,你也不必如此感慨。”公子小白终于缓了过来,轻轻的安慰着阿蛮。珍惜当下,不辜负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
阿蛮点头称好,不过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却明确的告诉所有的人她并没有立马的释怀。没有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便不能够有切身的感受。阿蛮在一无所知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感受,但是在知晓了一丁点儿的事情之后却再也难以忘怀。她虽然心境豁达,自由潇洒,但到底是自己最亲的人,所以不能做到相忘于江湖。
“阿姐,无忧,不如我们去听听曲儿吧?”凤皇坐起了身,将忧伤尽收眼底。他想他应该沉住气,应该等待那个时机的到来。因为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时机离自己已经不远了。
阿蛮最近心事颇多,心中满腹的抑郁,也想要去纾解纾解吗,便应声道:“好啊,我们可以去听听曲儿。不过不能去康平坊。”
“为何?”凤皇有些不解,想着有现成的为何要到外面去呢?
“阿蛮是想去一个平常的小院,望望月光,听听曲儿,想要真正的安静恬然,而不是坊内营造出来的那种情景。是么?”公子小白喝了一杯凉茶,笑笑的看着阿蛮。
阿蛮顿时也笑了,道:“知我者莫若无忧也!我心里确实便是那么想的,不如我们下来在街上走一走也好。反正如今也离宫门很远了,且距离宵禁又还有很长的时刻。”其余两人也纷纷点头。三人便下了马车,在长安街上走着。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