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皇城之中,曾经骄横跋扈的丹阳长公主已经死去,心高气傲而又机心满满的昭阳公主已经嫁予了大周的大将军去了北疆,天真烂漫活泼的寻阳公主也嫁了突曼太子和他回了动突厥,美丽绝伦而又不熟识的荥阳公主虽在长安却已经搬去与她的夫君镇北将军居住。没有了那么多的女子,可这皇城后宫依旧热闹非常,一拨又一拨的女子再次跨过这道门槛,将自己的青春往这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金笼子里葬送。
待等到二十日之后,子兰的身体已经完全的好了,阿蛮虽然舍不得白白嫩嫩的如意却也知道自己不能久呆于这个地方。自己并不属于这里,自然也应该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
就在阿蛮准备走的那一天,不知为何长乐宫中的昭仪娘娘却遣人来,说是要请阿蛮过去,说几句话。子兰担心,本要回绝,可阿蛮制止了她。她想着自己带着相思,而这又是在皇城之中,自己断然是不会出什么事情的。哪只这一去,就真出了事情。
其实长乐宫中的谢小妹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说起她们第一次在画舫相见的时候那件雅事。也说起了她对李秉佑的倾慕相爱之心。阿蛮只是淡淡的听着,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因为她知道这世间的男女一旦真正的陷入情网,那么其余所有的一切便都是失去了颜色。
等到一切谈完,茶水都凉了的时候,谢小妹派人前来送阿蛮和相思回未央宫。哪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来了一束彩色的光芒,吸引了相思的目光,相思一股溜烟儿便循着那束彩色的光芒跑去了。阿蛮害怕相思一个人在这皇城之中迷了路、受了伤、闯了祸,所以也赶紧追着相思的身影跑了过去。渐渐地,她与身后的众人隔得越来越远,后面的人也不见了她的踪影。她一直往前跑着跑着,就在她看见相思那抹艳丽的颜色的时候,脖子却被不轻不重的一击,失去了知觉。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与相思被捆绑在一堆,窗外似乎是一片青绿色的竹子,阳光更好,斜斜的打在她们身前的黑石地上。周围是鸟语花香,山泉阵阵,还有风在唱歌山在呼唤,阿蛮想她与相思此刻应该正在一个深山之中。
可到底她们是怎么被人从皇城之中绑到这深山野林的,她却是想不通了。她只记得自己在追跑得不见的相思,追着追着就在自己即将要追上相思之际,却被人点了昏穴,晕了过去。
相思似乎也醒来了,不过因为她手中的琥珀依旧在,所以她也不吵不闹,就那么用手握着琥珀,睁着大大的眼睛,打量着屋内的环境。
白天过去,阿蛮觉得若是自己没有被绑着,也有吃的,定是十分愿意,也是十分的惬意。可是自己如今被绑着,肚中又空空如也,眼看着夜幕慢慢的降临,却不知何时才有人来,真是十分的折磨。
相思似乎也是饿了,说了好一会儿的“肚肚”“肚肚好饿”“肚肚饿啦”,可阿蛮是与她背对背被绑缚着的,想要安慰她也是不能。只好说了几句空话,权当是安慰了。不过相思也只说了一会儿,再过了些时候,她便睡着了,睡得是香甜香甜的,很乖巧的模样。
阿蛮不禁感慨:小孩子心性,果然是吃穿不愁,天地不怕,宽心的似乎有些过分了呀!这个时候阿蛮却有些自怨自艾了起来,她想若是自己谨慎一些,若是自己在带一个武艺高强的人,现在也不至于饿肚子呀!想到这里,又不由得有些生身后相思的气,若是她还是以前那个武艺高强、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相思那就好了,这样的话自己也不用受这样的肉罪了呀!
哎!就在她唉声叹气的时候,门一下子便开了,阿蛮赶紧看向来人,却吃了一惊。来人一头白发,没有穿那件绛红色的宫袍而是换了一件寻常的绛红色的衣服,那张脸沟横纵壑、如同树皮一样,眼睛细小如同一道利剑一般,看向阿蛮。
“三喜公公?”阿蛮很是吃惊的看着来人,有些不敢置信。
“是老奴!”三喜将身后的门轻轻的关上,回过身来诡异一笑,道:“姑娘一定想不到是老奴吧!”
也许是月光的缘故,照得三喜的那张脸惨白如鬼魅,而嘴唇却红如玫瑰,他满脸的皱纹似乎像是蚯蚓一般爬满了整张脸面。
阿蛮叹息一声,说:“我千猜万想,确实没有想过会是你!”阿蛮很真诚的说,她在这个已经垂垂老矣的人面前并不想撒谎。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有想到过这个结果。
“姑娘一定很奇怪老奴为何要千辛万苦的绑你来这里吧?”三喜慢慢的走过来,将捆绑阿蛮和相思的绳索解开。相思睡得很熟,一旦没有了阿蛮这个可以倚靠的柱子,便一头栽倒在地上,继续呼呼地睡起来。因为地上本来便有厚厚的波斯毛毯,所以三喜也没有过多的管睡死了的相思。他缓缓地坐在了一旁的木椅上,那挺直的腰肢已经有了佝偻的痕迹。
阿蛮看着眼前这个苍老的老人,心中是万千的感慨,她干脆就盘坐在地下,眼睛直直的盯着眼前的老人,微微点头,道:“是,我确实对你绑我来这里感到奇怪。不过我相信三喜公公一定会讲给我听的!”
三喜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从她那双狡黠的眼睛里没有见到半分的害怕悔恨,他叹了口气,问:“姑娘为何觉得老奴会将整件事情的缘由讲给姑娘听,而不是将姑娘杀死呢?”
“因为我觉得三喜公公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做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阿蛮顿了顿,才接着道:“我没有说公公不杀我,我说的是公公一定会将整个事情的过往经过告知阿蛮,因为三喜公公做事从来都是有始有终的,也从来不滥杀无辜!”
三喜轻笑一声,道:“想不到老奴活了大半辈子,却在这里遇上了个知己!可惜,可惜!”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虽然我与三喜公公手中都没有美酒,可是既然是知己自然也就不会去在意这些。人生难得有一知己,三喜公公不应该感到可惜!”不知为何,阿蛮的心中悲喜交加,喜的是能够与这么一个半百的老人成为知己,悲的是这知己恐怕是只能做一夜。自己的心中仿佛听到一个悠远亘古的声音呼唤着自己,心里是一阵冷一阵凉的,不是滋味!
“老奴伺候陛下的时候,陛下还是个不满五岁的小儿,可是那个时候的陛下就很聪明,简直就是在世的神童。不但能够流利的背诵四书五经、还能够出口成章、七步作诗,在当时的皇城中是最瞩目、最受宠爱的皇子。老奴只是个阉人,在别的主子眼里连人也算不上,可是陛下、陛下从未拿老奴当外人看。他教会老奴认字识数,教会老奴看账本管人事,还资助老奴那不成器的败家哥哥。陛下对老奴的恩情不是这天下之人所能理解的!老奴看着陛下由皇子成为了太子,又由太子成为了皇上,可是老奴也看得出来陛下过得是一日不如一日开心。老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也是无法,因为老奴最是了解陛下的秉性,陛下是舍不得让这大好的大周天下落入虎狼之手啊,老奴只能尽心尽力的为陛下减轻分量,以让他心中多些快乐!”三喜说起自己的主子李泰,那满脸的皱纹似乎也开出了花儿,满是开心,满是欣喜。
阿蛮听着他们主仆的这段过往,也是十分的伤感。但想着人生一世,他们主仆两人能够相遇也算是缘分,更算是幸运,也就不想说些什么虚的了。只是听着三喜那苍老暗哑的声音,心中的悲凉之感却是越来越深。
三喜面上的喜色突然便被悲伤所掩盖,他开口:“老奴以往的时候总是担心,有一日老奴先陛下去了,可怎么了得。陛下的作息、吃食都是那么的精细,若是没了老奴,那些年轻的兔崽子们是如此的粗心怎能照顾得好陛下呢!老奴是日也担忧夜也担忧,生怕老奴有那么一日去了,陛下得不到周心的照顾!哪知,哪知......”三喜突然便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那么老的人,头发已经发白,眼睛已经浑浊,满脸的皱纹之中也满是褶子,可今夜却痛哭的如同孩童一般,令人恻然!
阿蛮很想上前安慰老人,然而她知道自己不能。前内监总侍三喜怎么会做无由头的事情呢?他如今抓自己到这里来,必定与此时他所讲述的事情有着莫大的关系。自己若是贸然前去安慰他,不但不能安慰得了他,也许还会引得老人薄怒!
三喜的声音在夜空之中显得是那么的凄凉,让人听了瘆人。他终于止住了呜咽之音,淡淡开口道:“陛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老奴命太医院的众人百般查探而不知其因。哼,真是一群无用的庸医。老奴无法,只好私下约见公子小白,望他念在与陛下的少年情谊上请游历四方的神医百草先生入宫为陛下诊治。百草先生一探看陛下的病情,便知不好。他知道陛下的身体健康关乎大周黎民百姓万千性命,马虎不得更是隐瞒不能,于是他将陛下的病情如实相告。老奴以为陛下那些时日越来越嗜睡,容易疲倦无力,只是因为操劳国事,心神俱疲。却没想到,此时陛下已经是心神俱损,油尽灯枯;更没有想到的是导致陛下如此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中毒!”
“中毒?”阿蛮惊出了一身冷汗,更有些不敢相信。这先皇李泰可是大周至高无上的皇帝,这样的人身边的护卫、医者何止万千,如此紧锣密鼓的保护竟还是未能防范住有心之人的下手?
“姑娘一定也奇怪,我陛下身边层层屏障,怎么就中了招?起初老奴也是这般认为的,可正所谓防人容易,防心艰难,防不胜防!正是我等认为最不可能的事情便最有可能发生。百草先生本是要追究的,我陛下心系天下,知道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的子嗣,若是他一去,诸侯征战,争夺帝位,恐将大周陷于万劫不复之地。所以陛下当即便制止了百草公子的追查,而是一心一意为他去后的大周江山布局!天随人愿,总算是未能辜负陛下的一片心意,大周如今也仍旧是国力强盛,民强富足!”任何一个人都看得出眼前这位老人对于先皇李泰的忠诚,更可以感受到他谈起他的主人时候的那种自豪、那种淡淡的炫耀。
“陛下已去,老奴本应该随之而去,以陪伴陛下。可老奴心中有一事不明,不知究竟是哪个贼子竟然敢向陛下下手。老奴虽身为阉人,可也发誓定要报仇雪恨,让那贼人为此付出代价!所以老奴拒绝新帝封赏,隐于万寿宫中,与百草先生一同追查陛下中毒之渊源!百草先生曾经说过,陛下体内毒发,乃是新毒引发了旧毒,以至于毒发攻心,心肺过早衰竭!其实早在陛下还在之时便已经查出,这新毒乃是谢家国相夫人家中的秘药-机芯草,是由谢家小妹转送给李秉佑。李秉佑诓骗他当时的夫人制成精致的香袋,分别送予骠骑将军凤皇与天下无双的竹公子。这两位人物经常出入朝堂,与陛下接触颇多,陛下每日都被那机芯草所染,久而久之,就害了自己。其实若是光光是这机芯草,便是熏上五十年也不得事,只是会催弱人的心脉,让人痴颠而已。”三喜脸色沉痛,但更多的是悔恨,他心内一直责怪自己,责怪自己一时疏忽大意而导致百密一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