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议论纷纷起来,节薅面色铁青。苷坚拍案而起,“满口胡言!”
“胡言?”泥悔从袖中拿出一个黑色瓷瓶。
节薅紧张起来,咬紧牙关,默不作声。
“天尊,借你的蛊雕血镜一用可好?”
穹无迟疑了一会儿,他完全知道前青帝死亡的真相,只是出于对五荒局势的考虑,一直没有揭穿,若揭穿了最为受创的必定还是东荒神族。
泥悔嘴角微倾,讽刺地一笑,“天尊早就知道真相,却由得自己的夫人蒙冤多年。哦不,前夫人。”
洛央望向穹无。泥悔突然发难,她也措手不及。只是到了这一刻她真的也很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穹无阔袖一挥,蛊雕血镜立在场中央。蛊雕血镜可观过去,在场诸人都翘首以待。
泥悔唤洛央过来,又转头对节薅说,“节薅,敢不敢站到蛊雕血镜面前,一睹你和我手中的无妄水还有洛央之间有过怎样的交集?”
节薅仍在席间丝毫不动,整个东荒神族的席间都低沉到了极点。
“我想,我也可以。”桑矜站到蛊雕血镜旁。父王的药汤是她亲自侍奉,只那一日是节薅早早煮好了交给桑矜的,若当真是父王喝下了节薅的无妄水,那应该是那一次了,那一次自己也是在的,这蛊雕血镜应当也照得出来。
蛊雕血镜中时光倒流。洛央被抓,青帝死,青帝传修为给洛央,洛央进门,青帝喝下药汤,桑矜为青帝送来药汤……
到这里桑矜已经彻底明白,那药汤里必然有无妄水。再往前看去,应当是节薅拿药汤给自己。
节薅心知一切将败露,飞身上前欲劈碎蛊雕血镜。
泥悔凌空迎上节薅一掌。节薅被击飞数丈之远。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青帝之位迟早是你的!”桑矜痛心不已。
泥悔傲然俯视着倒地的节薅,“先杀害青帝,顺便嫁祸洛央,一举打击两大神族。这手笔我看着很像昏帝的智慧。”
垚坤不言不语,一派安然立在那里。
泥悔继续说,“恐怕桑矜出嫁,也是算计之中吧。所以这第二件事,还需桑矜王姬慎重考虑,是不是真的要受封赤后,嫁予赤帝。”
桑矜凝眉细思起来。
泥悔一副思索的模样,“节薅杀父的劣迹是把柄,从此便掌控了节薅,掌控了东荒。桑矜嫁人的阴谋是焱昌的死穴,从此便掌控了焱昌,掌控了南荒。”
泥悔又转向节薅和焱昌,“瞧瞧人家的高明算计,你们俩个一个怕失了王位,一个怕失了美人,受制于人了不是?”
“前青帝昏庸,自清涟死后便只顾儿女私情,不顾天下大义,我想早日另择明主是整个东荒神族的心愿。”垚坤气态宽宏,毫无局促之色,“至于焱昌与桑矜,他二人早在两百年前定了情,于我何干。”
“两百年前是谁对谁动了情?如今又是何种局面,若无青帝死洛央受冤,不知桑矜王姬对待九州和北荒的态度是否会同昏帝这般一致?”泥悔讥笑。
是啊,若无洛央害死青帝一事,她一直是希望助北荒神族复兴的。桑矜踱步到焱昌面前,“焱昌,在这场阴谋里究竟有没有你?”
焱昌语塞,他不能否认垚坤的整场阴谋他是知情的,也由着它发生了。可是,他是真的爱着桑矜,可是此时任何告白的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我…”
仅一瞬间的迟疑,桑矜便已知晓了答案,泪如雨下,一场痴心竟成了他人的算计。
节薅已然满脸懊悔之色,“一念之差,我知错了。”
节薅面上陡然露出决绝,“可是泥悔,你便挑这个时候挑破此事,故意给长姐难堪,故意辱我东荒!我死也要拉上你,为神族除了你这祸害!”
节薅面色惨然,拼着满身灵力迅速向泥悔袭来。
泥悔嘴角一斜,侧身闪过节薅的杀招,蕴起灵力向节薅的背心袭去。
被泥悔击飞的却是两道身影。
节薅空中转身直直地望着为自己拦下一掌的苷坚,薄唇微颤,却说不出话来。
两人落地时苷坚已倒在节薅怀中,“哥,你一定,是有苦衷的。你依旧是我的……哥哥。”
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后,苷坚便了无生气,灰飞烟灭了。
桑矜和楮机奔到苷坚身侧,楮机放声痛哭,桑矜目光呆滞,伸手向空中抚摸,仿佛在触摸亲弟灵魂的温度。
“泥悔!你太过分了!竟然用如此歹毒的杀招。”焱昌怒吼。
“本王过分了?是节薅先向我使了杀招,我若不尽全力,如今灰飞烟灭的就是本王了。”泥悔满不在意地拍拍手,拍掉满手的脏污。
洛央目睹着这一切,穹无早就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却不曾为自己证明分毫,一番所谓真情,此刻看来不禁觉得有些可笑。
洛央的目光毫无感情,没有真相大白的快感,没有被人冤枉的愤怒,没有见桑矜悲痛的同情,也没有对穹无的失望。大抵她所有的怨恨愤怒和怜悯都给了女儿栖荷的死。
泥悔拉起洛央,施施然飞身而去。
焱昌走到桑矜面前,欲安慰些许。
“赤帝,之前是我识人不明。这场婚约就此作罢。你我从此两不相干。”桑矜转身面向东荒神族众人,“我即青帝位期间,除了让东荒尽受他人摆布,再无作为。今日我自辞于神籍,隐入凡间,不再归来。”
桑矜望着节薅和楮机跪地痛哭,母后随父王去了多年,节薅必然会受到族规惩罚,日后东荒的担子怕是要落到楮机身上了。
深吐一口气,吐尽所有的怅惘愁绪,狠下心来,桑矜运起灵力,千万飞叶在周身迅速飞旋,一身嫁衣片片零碎落地。桑矜踏着满地的猩红离去。
东荒的一场嫁礼,却成了王子的葬礼。
南荒的封后大典,却成了帝后情谊的终点。
玉山之巅,穹无望着自己布下的五方星辰格局,星辰已然明暗闪烁,北荒有渐强之势。
麒麟尊者亲力亲为侍弄着自己门前的一方花草,“这泥悔还是提前发难了,如今神族互相反目,你想要和平化解怕是不行喽。”
穹无仰望着自己布下的星辰格局。“我原以为天命会是让我灭了所有的神族呢。却没想到上古的神识这么温柔。五行合一,五荒联纵,无非是把战争变成内斗。”
“哟呵,洛央也是神族,你可舍得杀她?”
穹无不语。
“所以啊,对你来说,这比你想的什么铲尽神族好多了。”麒麟一扬眉毛,“瞧,你要想灭神族,这人怕是你也下不去手。”
穹无回望,来人是金乾。看上去,金乾脚步竟有些匆促,不似惯常那般从容。
穹无心中已有数。
果然,金乾方一站定便直入主题,“穹无,对于泥悔,不知你有何打算?”
穹无拍拍金乾的肩,“金乾,你救得了泥悔的命,也救不了她的心。”
金乾静默在原地。
穹无继续道,“垚坤想要一统五荒,是为了野心和霸业。泥悔想要五荒臣服,却是为了仇恨和屠杀。她如果没有仇恨,生不如死。”
金乾苦笑着,“穹无,若有一日,洛央也步上了替北荒报仇的路,你当如何?”
穹无毫不迟疑,“她若想复仇,我将天下奉到她面前,任她处置。天下若想伤她分毫,我与天下为敌,就算逆天改命,也会护她。”
金乾微颔首,“我没有你这般决绝,却也会尽力护得她周全。”
“金乾,此事上我支持你,但他日,若不得不兵戎相见,我亦不会手软。”
麒麟扔掉最后一根杂草,直起身来,“你们愿意打便打好了,不要伤我玉山的一花一草就好喽。”
麒麟边提着石锄往屋内走去,边下逐客令,“我有贵客将要上门喽。你二人这两日无事便赶快下山去吧。”
穹无几不可见地露出些许笑意,“西荒帝位你弃之不惜,为了一个神族共敌这般动容。不过这样的你,很好。”
“彼此彼此。被五荒神族围剿而不动声色,却为了一个恨你的女子誓逆天命。”金乾亦是浅笑。
夜色凉凉,月色薄薄。我们终于不再是少年,无奈、羁绊攀上了我们的身影。
遥远的地方,洛央托着腮呆望着同一个月亮。她也曾在玉山这样看月亮,那时候有桃妗陪着,她也曾在招摇山看月亮,那时候有穹无伴着。穹无,我想忘记你,忘记后来后来的一切一切,因为,恨着相思太难熬。
洛央站起身来,认真整理了衣裙,将发髻散开,梳顺了满头如瀑的黑发。
夜色正浓,渺小的蓝色身影一步一步从长右山顶走到了山脚,又向远方从容行去。
这神族不属于我,我的余生只活我身为凡人的那一半。我曾以为只有找到了灭族的记忆我才能活下去,可是当我看到苷坚的死,节薅的锒铛入狱,桑矜痛不欲生的离去,焱昌的懊悔绝望,我忽然觉得能像原本那般无忧无虑活着厮混着便是幸福的了。我丢弃掉这两百年里得到的一切,爱人、朋友、女儿,孑然一身,重回两百年前的乞丐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