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无手上的活不停，继续漫不经心说道，“这五十年，你睡觉的模样，你梦里又哭又笑的模样，我可都再熟悉不过了。”

“什么模样啊？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一个字，丑。”

“……”洛央不乐意地瘪瘪嘴。

穹无见了却更想打趣她了，“后几年你许是吃腻了灵草，喂你吃下去，你就再吐出来，那样子才更丑呢。”

“哼。”洛央气闷羞恼，怎么自己净是出丑了，一点美好印象都没有嘛。“那，我五十年是一直泡在那净水池里吗？”

“不是啊，白天把你放到净水池了吸纳灵里，晚上我还是会替你更衣把你安置到床上休息的。”穹无漫不经心回答道。

“更衣……”洛央脸色瞬间被这两个字染红了。

穹无动作停住，两人都一动不动，两人的脸色一起红了白，白了又红，空气中弥漫着些许异样气息，洛央觉得仿佛连呼吸都困难了。

许久，洛央缓过神来，总要打破一下眼下局促的欺负，索性佯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顺手拎起穹无身边的一块豚皮，“你留着豚豚的皮做什么啊？”

“写字，作画。”

“嗯……你慢慢编着，我要去睡觉了。”洛央起身，一阵清风袭来，吹飞了洛央的衣袖，雪白娇细的手腕露在风里。

穹无看见洛央手腕露了出来，几乎是本能地帮洛央拉了拉衣袖。只是那一瞬间，洛央感受到了一丝来自穹无的温柔，整个人仿佛已经神魂颠倒飘飘然起来，好不容易佯装镇定，自然而然地走进屋子里，连忙躺倒在云朵榻上，整个人陷在云朵里，仿佛要把自己藏起来，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模样。

洛央躺在云朵榻里假眠，穹无在屋外打坐，两人的内心却翻腾着不安着，仿佛心中某处未开荒的角落被一缕阳光照进。

日出之际，洛央起身，打着呵欠走到屋外，面朝着太阳，伸个大大的懒腰，卸去一夜无眠的疲惫，又使劲甩甩投，甩掉脑海里徘徊了一整晚的怪异感觉。终于觉得心情平复。环望四周，却怎么没有看到穹无，洛央觉得内心忽然一阵失落不安，于是信步向日出的方向寻去。

一路脚步越走越急，一直到了峰顶涯端脚步骤停，洛央终于看到了穹无的背影，洛央走到穹无身边，穹无正手执炭笔在豚皮上作画，洛央顺着穹无目光的方向望去，一层一层雾气缭绕，透过云雾隐约可见凡间万千屋宇，俯瞰众生，说的就是这样了。转头望望身侧，穹无的笔下正是这番风景，生动如许，意境飘渺。洛央轻手轻脚坐下来，伴在穹无身侧。

直到最后一笔日出的轮廓完成，穹无满意地将画卷举起在两人面前，“央央，这里是招摇山，鹊山之首峰。”

虽然洛央不懂为什么穹无突然介绍一下山名，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你若是走失了，记得回这里找到我。”

洛央心中忽生一阵暖意，仿佛有了可依之处也多了几分安定和踏实，重重地点头，“嗯！”

“这幅画里风景，世间只有在这里可以看到，送你。”

洛央欣喜地接过画卷，想了想起身向小屋走去，边走着还边小心翼翼地捧着。

穹无看着她这般模样觉得很是傻气，飞身追上洛央，半空中长臂一伸将洛央圈到怀中，一路迎风而飞，洛央在穹无怀中依旧小心翼翼地护着画卷不被风吹坏。

到了小木屋，洛央把画卷挂到屋内门正对着的墙壁上，又满意地左看看右看看，“你送给我，我挂到这里。以后你家的这块墙壁也归我啦！”

穹无嗤笑，这是什么道理，送画还要附送一块挂画用的墙壁？却还是由着洛央，“随你。”不过，看了看，这画挂在这里倒也恰好合适。

穹无转过身，上下打量了洛央一番，眉头不自觉皱了皱，紧接着，洛央就被带上了云端。又不一会儿便到了沃民国，沃民国在西王母山也就是玉山脚下，是五荒诸国最为富饶的一国。洛央脚刚沾地就被拖进一间成衣铺子。

“看着她的身量，要一套云缎水裙，南海鲛纱凉衫。”穹无径自对老板吩咐道。

云缎鲛纱都非凡品，见客人这般识货，店主连声应和，赶紧端出镇店之宝，嘴里还不停地夸赞着，“姑娘身量匀称，这身衣裳正是合适呢。”

“我这一身脏兮兮的乞丐袍子，也不知店家你从哪里看出我身量匀称，穿得起这身衣裳呢。”洛央当真受不了店主这份刻意逢迎，不禁反唇相讥。

店主不以为意地笑笑。

洛央接过衣服进了内室。

过了很久。

又过了很久。

过了很久很久。

穹无终于也没办法静静等下去了。“这店里可有侍女？”

“这……”店主有些窘迫，“现下生意不景气，客人不多，原本的侍女也被发卖了。”

穹无沉默了一瞬。然后，大方地挑帘进了内室。

果然，洛央陷入在和那繁复无比的衣衫的斗争之中。穹无拈了个诀化进那衣衫中。那些衣衫便仿佛有了灵性，飘飘扬扬地顺着洛央的姿势一一套好。

洛央看着衣衫自觉穿戴好在自己身上，简直瞠目结舌，一转身看见穹无就站在自己身后，不禁羞恼，赶紧双臂环抱在胸前，“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干嘛偷看人家换衣服！”

“你，有什么我没看过的？”穹无面不改色转身移步到外室。

洛央愤愤地跟在他身后。

穹无转身望向她，毕竟是北荒神族的根骨，一身蓝色云缎鲛纱正是妥帖，颇有仙姿。目光渐渐上移，眉头渐渐拧起。只是，这一头蓬乱的枯发……

穹无转到洛央身后，拿出一把通体幽白的梳子，从发梢到发尾，认认真真地为洛央梳理起头发来。

洛央心知自己的头发被握在穹无的手里，仿佛头发上生出了触感，可以感受到穹无掌心的温度和目光里的仔细。

不一会儿的功夫，洛央的满头乱发就柔柔顺顺地如黝黑的瀑布自发顶倾泄至腰际。

店主看着穹无手中的梳子能有如此化腐朽为神奇之效，不禁慨叹，“当真是神族圣品啊，青丘英水中的赤鱬神兽，其骨通灵力且坚硬无比，用其磨制刀剑必成就刀剑之中的上上品，却不想有人这般巧思，用赤鱬鱼骨制了一把梳子，不过如此奇效，也是物尽其用了！”

洛央听得店主这般赞叹，不禁好奇这梳子究竟如何改造了自己的头发，“这附近可有湖泊水洼之类的？我好想看看自己的样子啊。”

穹无宽袖一挥，一面与人齐高的蛊雕血镜就出现在洛央面前。

黑发如缎，青丝成瀑，映得洛央一张小脸晶莹白皙。云缎裙束腰长摆，摇曳生姿，鲛纱衫挽臂宽袖，襟带及地。洛央呆呆地痴望着镜中的人，“好美啊，这是谁啊？”

“你。”穹无嘴角几不可见地弯起，心中颇有成就感。

洛央惊愕，看着镜中人也是一副惊愕的表情。好像真的是自己啊。洛央摆摆手，镜中人也摆摆手，“啊？！真的是我！”

洛央五百五十年的记忆里，自己一直不过是一身乞丐袍换下一身乞丐袍，不用说如此精致的衣衫，就连黑色以外颜色的衣服都没穿过，此时看着镜中的美人，简直欣喜不已，不禁咯咯笑了起来。

皓齿明眸，笑眼如月。穹无看着洛央笑起来的模样，一贯冰冷的脸上也流露出些许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