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算是有胆识,只身前来。”
洛央面带礼貌的微笑,“长老高看我了,我并非胆识过人,而是有这个自信,你们奈何不了我。”
“你!”司兵如何不知眼前的女子灵力强大到何种地步,自知她所言非虚,“即便你强大,即便你北荒强大,即便你们将我薰吴山人神尽灭,我们也誓不与你为伍。”
洛央见人家言辞如此不客气,也不绕弯子讲客套了,直言不讳,“莫非西荒神族的长老们以为九州神族亡了,天下就此太平了,你西荒可以自立了?”
司兵厉声道,“你说的我不明白,我只知道我等受白帝嘱托,率全族归附天尊,而非你这妖女!”
“穹无已与我联手啊。”洛央不疾不徐地继续劝道,“九州神族哪里是亡了,分明就是垚坤借着我们这些外族人的手为自己斩去桎梏。如今大荒神族确实是千疮百孔,所以垚坤更需要兼并外力来壮大自己。你说,放眼五荒,如今最可欺的是谁呢?”
答案不言而喻,是最为兵弱的西荒神族。且土灵力克金灵力,垚坤欲出兵,第一个踏平的就是西荒。司兵亦是沉默。
“所以,穹无带领你们与北荒联手。如今,我北荒是唯一可以与九州抗衡的力量。”洛央继续道,“而且你们应当庆幸,我选择与穹无联手,而不是选择与垚坤一路掀起杀伐大祸。”
“土灵力之族灭异族以襄本族,你北荒神族又有何不同。”司兵长老冷笑,数百年前,黑帝不也是妄图称霸,有谁会愿意自己的力量永远遭到异族的制衡。
“我希望的不过是光复北荒。而我想穹无所求的是五灵共襄而无族界。这与将异族灵力灭尽,相同吗?”洛央反问。
司兵心中有如天人交战,手上的兵器已缓缓放下。白袖一挥,空中的大旗缓缓落下,司兵低沉着声音,“收旗。”
西荒神族的司命、司礼、司灵长老匆匆从薰吴山下来,“怎可!”
司兵道,“大势如此,罢了!哪怕待到天尊醒来,估计也是要归附北荒的。”
在四位长老的叹息声中,西荒神族收兵撤回山中,洛央全身而退。
待到洛央回到长右山时,穹无已安然无恙地在品茶布棋。
洛央见穹无面色很好,丝毫大病初愈之相都没有。竟直觉此番是穹无故意让自己去亲自降服西荒神族。
只是,他为何如此,如今联手只是暂时,总有一日他们二人会站在仇恨的两端,他竟不留一丝自保的势力?
穹无知道洛央在门外,“央央,进来。”
洛央脚步挪了挪,终还是转身走去了别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回来还是本能地先到后殿来看他一眼,可却不能再靠近一步。
穹无放下指间的棋子,望着洛央离去的背影,如此即便自己不在,洛央也能掌控西荒了。
焱昌照旧隔三差五来长右山看望棋良。
于是,这一日,洛央、穹无、焱昌围坐到了一起。
焱昌看着穹无的棋局,“若先降了东荒,那么对抗垚坤必胜无疑。对天下生灵亦是最小的伤害。”
洛央道,“如今垚坤的大荒神族尚弱,为何不联合三族力量直取?”
焱昌摇头道,“垚坤的大军中混有半数凡人,我方的神族灵力无以施展,那么我们哪怕是五倍于他的军队都不足以与之匹敌。”
洛央有些担忧道,“可是,东荒不会降于我们的。”泥悔杀了苷坚,焱昌伤了桑矜,穹无又对楮机无情。东荒如何能降。
“不妨一试。”穹无淡然出声。
焱昌点头赞许,他亦不希望与桑矜的母族刀兵相见。
楮机收到洛央的求盟书信之时,她对面站着的是垚坤。
“青帝不妨答允结盟。”
“什么?”楮机惊讶。
垚坤单手为自己疗伤,一边道,“与其正面交锋,不如出其不意。”
楮机细想方知,垚坤是想利用洛央、穹无对自己的信任,设下圈套。
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她要的不就是让伤害过东荒的所有人付出代价么。
楮机扔了掉手中的玉简,“好!不过你记住,你在我心中依旧是杀害我父王的凶手!”
“无妨。我任由你刺伤我,而你却不敢杀我,你记恨我又能怎样。”垚坤言语隐含轻笑。
楮机暗恨自己没用,方才剑在手上,明明可以手刃仇人,却还手软。
“不用疑虑,因为你自己心中也早就隐隐地期待你父王的死。所谓仇恨都是假的。”
楮机大吼,“你胡说!”
“你的父王不爱你母亲,也不与你们亲近,却对外来的洛央格外看重。想必你也是嫉恨的吧。”
“你闭嘴!”
垚坤更向前靠近楮机一步,“而且,穹无也只钟情于洛央,不肯多看你一眼。”
楮机双目猩红,剜睹着垚坤,咬牙切齿,“你到底想怎样?”
“脱去伪善的外衣,你和我才是一种人。”言罢,垚坤后退一步。
垚坤向外走去,一边道,“我等你的好消息。”
楮机背对着垚坤,心中隐隐生恨,她的内心翻腾着嫉妒、不甘和仇恨…
楮机传信来,响应结盟,并提出要求,大败垚坤后全部的俘虏和九州厉石山在内的全部东部地区归东荒神族所有,并且让洛央放弃向当年参与屠戮北荒的东荒长老们复仇。
洛央嘴角上扬,“这小丫头,真是狮子大开口,也罢,遂她心愿便是。”
转眼又入了冬,长右山漫天飞雪。
黑色帝袍在洁白的雪地里映出孤寂的身影。洛央仰着头,看着雪簌簌从湛蓝的天里飘落下来,一动不动。
直到一袭蓝蓑披到了洛央的肩头。
洛央转头,便看到了穹无的面容,“是你。”
穹无轻笑,“你见到我也有如此无波无澜的时候。”
洛央想了想,的确,从女儿死后,再见到穹无便都是怒不可遏的模样。
洛央也笑了笑,“是啊。难得。”
穹无扯了扯洛央的袖口,把洛央的手埋进蓑衣里,“你毕竟凡人血脉,还是要小心着凉。”
“嗯,我都忘了我自己还是凡人了。”
“烤豚豚、鱼粉羹、酒酿黍米团子……这些许久没吃过了吧?”穹无的声音宛若清风拂过,掀起了洛央的层层记忆。
“那些,我很爱吃。可是那些东西会加重我的凡人烟火气,对灵力修炼无益。”洛央平静道。
“原本,我所愿,便是这毕生让你无需拥有灵力,在我身后便好。”
洛央心上似被针扎了一般,忙岔开话题,“今日,西荒的司命长老被我处决了。”
“以何名义?”穹无并不惊讶,自四荒归附以来,洛央在各神族朝堂皆有插手。借政治之名,将当年参与灭亡北荒的各族长老一一处决。
“对长姐不敬。”
“如何不敬。”
“直呼名讳。”
穹无竟宠溺地笑了,“想必又是你故意激怒人家,人家气急之下出言有失,让你抓了把柄去,借机小题大做吧。”
洛央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央央,西荒的司命、司礼、司灵长老,南荒的灼古、司礼长老,他们本就异心,你杀了也就罢了。也该停手了,切不可让归附之人心寒。”
“嗯,知道了。”洛央蹲下身子,随手团了一团雪把玩起来。
穹无也蹲下身来,望着洛央的双眼,认真道,“还有,我知道你记恨当年亲手斩下你父王头颅的东荒司兵,可如今既与东荒结盟,切不可先行毁约之举。”
洛央一掌捏碎了雪球,看着雪球散成碎雪从指尖散落,轻轻一笑,“穹无啊。恨,很累的。”
穹无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他从未恨过谁。穹无将洛央扶起身,“央央,倘若栖荷未死,你是否能够放下仇恨,重新快乐起来?”
洛央甩开穹无的双手,“我不许你提这个名字!”
穹无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若栖荷不能重生,洛央岂不是再绝望一回,罢了……
洛央红着眼睛,“穹无,我问你,当你每次见到我的脸,不会想起被你亲手碎尸万段的女儿吗?不会因此而不敢看我吗?”
“看见你,我会痛。但还是宁愿忍着痛,时时见到你。”
“好吧,算我懦弱,这份痛,我竟忍不了。”洛央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
天上的雪下得更急了些,染白了雪地里的一双身影。
这世间最痛的情绪,莫过于,既不能理直气壮地恨,又不能正大光明地爱,那之间辗转反侧,煎熬人心。
转眼十载。
大荒神族在垚坤的整饬下,日渐强大,垚坤自称大荒神。无论凡人还是神族,均是上下一心,听命于垚坤一人。
五荒之内崇拜神明之凡人纷纷跋山涉水来到垚坤麾下。而若有人说出不信大荒神之言,便会在神族灵力的干预之下,命气耗尽而亡。
大人国不再是最繁荣的集市,沃民国不再日日笙歌,羽民国的国君不再被国人崇敬,白氏国不再追寻绿洲,焦饶国国民纷纷弃耕, 南类山的片片谷物已成荒草……
如果任由垚坤如此下去,神族人间便成了垚坤一人主宰,五荒生灵任其驱使,不愿归服者只能任其宰割。大荒神族在短短十年的时间里,其地位已然难以撼动。
小青和小白,盘旋在洛央身边,不停抱怨,“天哪,我们北荒地界连个鸟类玩伴都找不到了,所有的鸟儿都飞去了九州,听闻那里有神明,可以长生永寿,可以想要什么便得到什么!”
“你们两个,也听信这种胡言?”洛央将小青和小白捉回自己怀里。
“我们是不听呀,可是这样下去,北荒不就又人烟罕见了。”小青小白十分悲伤。
小青小白之言虽是无意,却让洛央忽然下定决定,南伐大荒。
“大荒神族以神族灵力祸乱人间,应万物生灵所求,我等神族应予以讨伐,以正乾坤。”告文送至西荒、南荒,东荒。
当然这告文中的万物生灵不过就是小青和小白了。
当然北荒一呼三荒皆应,也是预料好的。
派兵列阵数月,大荒神族遭四面夹击,可兵力看起来却依然充盈。
“我等四荒同时发兵,大荒神族必定难以兼顾。”焱昌认为大荒神族的兵力很有假象的成分,四方部署必定各有虚实,于是主张同时发兵一探究竟。
洛央思索,“如果我是垚坤,倘若军力部署上有虚实,那必定三面虚,一面实,即使三方战场尽数失利,只要一方获胜,那便有了后续谈判要求撤兵的资本。”
楮机道,“没错,不如我们集中力量攻其一方,撕开他的布防!”
洛央问道,“那楮机认为,应从哪一方下手呢?”
楮机正要开口,穹无抢先道,“不妥,如若恰碰上了军力最强之处,硬碰硬的形势,即便大胜,受难的还是天下生灵。”
洛央道,“那不如我们都各自先试探一番。”
“如何试探?”楮机问道。
“南北发兵,东西撤兵。看垚坤如何应对,何处增援,何处撤兵。南北之间得增援一方必定为弱,东西之间撤兵之处必定为强。小股兵力试探后,择东西南北之间未动兵力之处进攻,必定可取其弱处!”
“若是大荒神族的兵力未作变动呢?”楮机又问。
“那么,部署兵力最强之处非南即北,我们从东西夹击必胜。”洛央用灵力凌空绘出各方攻防路线。
楮机袖中暗自掌握成拳,心下紧张。
而这一细节,穹无看在眼里。
既大事商定,也不便逗留,焱昌和楮机各自告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