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分地官司(三)
潭州娄底,奉家山。
环境还是十分的萧索,远处窸窸窣窣的树枝杂草,显现出黄色,红色的模样,虬枝败叶,嶙峋怪石,春之至,而满山荒凉,云气窝在山腹之中,像是打湿了的棉花被子,稠稠的,也因此增添了一份寒瑟。
在奉家山山腰上,是一层一层的梯田,王二是山下的农户,他此刻正站在犁耙上,叫嚷着,鞭打着大黑牛。
“哞哞哞”,犁耙在水田拖着走,激起黄泥飞溅,那黑牛本来准备偷偷对着田埂上的嫩黄的草儿下口的奈何守了一鞭子,吃了一痛,赶忙扭转牛角,重新回到田里。突然一阵风声响起,那些还未掉落的树叶也慢慢滑落下来,突然一个马儿蹄儿声,从一处隐蔽的山石之路上咯噔咯噔响起,声音若有若无,慢慢又消逝在山林之间的鸟叫虫鸣之间。
“呜——”
“救我——”
便是见着几匹大马拖着一个几个麻布袋子,一个人头从里面露了出来,马匹在山道十分咯腾,便是见着一冠黑色的长羽帽掉了出来。前面牵马的伙计没有注意到,后面赶马人也没察觉。
那呼叫之人被吊在两匹马之间的麻布袋子里,那人露出一个头,对着山下务农的农夫,急忙挥手。
“唔——”
“右我,右我、、”模模糊糊地叫嚷几声后,后面那赶马的伙计,掏出刀柄,对着那人狠狠一敲,那人便立马昏死过去,只有半只手露出外面,在空中晃呀晃的。
山腰田里,王二抬起起头朝山上望去,他扫视一番,眼里十分的惊异,不过在发现并没有什么响动,只有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唤,以及树梢的呜咽声,便是什么也没有。
“难道是俺听错了。”王二说着急拽牛绳,把牛头往田里拉扯,很快,犁耙激起水花,泥泞翻滚。他继续忙碌起来了。
“妈的,你们几个就不能长点眼睛啊?”一身着交叉领,腰间配有一刀,头扎蓝色麻布,从地上爬了起来。
“怕什么,大不了下去结果了那农夫就是了。”李洪七开口说道。
“走走,别磨磨唧唧的,咱们这回可是把潭州府知州抓来了,这可是位封疆大吏啊,听说还是那赵老儿亲自封的。”刘奎止住继续说下去的欲望,低声喝止后面两个手下,“去,给老子前面牵马!”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山道弯弯曲曲向上蜿蜒,路也变得越来越难走了。李洪七抱怨道:“妈的,为什么我们要藏身在这鬼地方,下面有良田,有豪绅,咱们去抢不就得了!”
刘奎四周扫视了一番说道:“你懂个什么?咱们躲在山上,便是不怕官军来剿!”
“官军?呵呵,咱们这回,十骑闯潭州,拿了那潭州知州,那些步军营和印马军营,合起来五千余人,却是没摸到我们的屁股,怕他们作甚?”
说到这里身后几个兄弟也是得意大笑起来。
刘奎上前一步:“咱们抓了这朱石温后,最好安分一点,这一年最后安分在山上。”
“哎呀,奎哥,你这话说的,你咋这么怂呢,想当年咱们还在蜀地的时候,仗咱们虽然打输了,但是咱们劲头可是没丢啊!”
“是啊,奎哥,看你说的。”李洪七帮腔着。
十人有说有笑的沿着山路慢慢往山上去了。刘奎望着自家兄弟,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过了半个时辰,山路慢慢的平坦了,眼界也慢慢开阔起来,迎面刮来一阵凉湿湿的风儿,便见的山上突然出现了一座小湖,而湖水的四周搭建着走道,房屋,牛棚,篱笆,田地,竹亭等等。在环湖四周是竹楼搭建的廊道,廊道每一节柱子前各站着身披藤甲的汉子。一道廊道通到湖水中心的亭子里,亭子里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身穿对襟长衫,衣角、袖口镶着黑角。另外一人,身着破布衣衫,头戴着缠巾,隐隐遮住双眼,看起来十分普通。
而在俩人的身后各站有一名身材魁梧的护卫。
那长衫男子大概三十多岁,他挥了挥手:“来啊,好生招呼着。”说完便是来了几个随从,手里拿着鸡鸭鹅鱼,酱香四溢。
“免了。”那破布衣衫之人说道,“你这奉家山也不容易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抢的,留着你兄弟吧、、、、”
“另外、、”这人站起身来,指着远处的亭台楼阁,茅草小屋,还有女眷坐在湖水边洗刷的场景说道:
“好一副世外桃源,孟顾兄怕是早已忘了成都府毁之一炬,你兄长孟昶自焚城上的事吧?”
“哼!”孟顾一拍石桌。顿时廊道柱子下站着的藤甲兵听到动静,立马拔出刀来,朝湖心亭奔来,将亭子的唯一出口堵住,“在咱们奉家军中还敢对孟先生耍威风,咱哥几个劈了你!”
而在破布衣衫后面的护卫腾地走上前来,爽朗一笑,“那秦某就见识见识你奉家军的威风咯!”说着身形暴动,顿时化作一头豹子杀进人群,大手一握,拎起其中一人,像是拎小鸡一般扔进湖水之中,接着鬼影迷踪,身形又化作一条黑线,手上变掌为拳,犹如一枚钢炮打了出去,狠狠地打在后来之人的鼻子上。
顿时嗡嗡,这藤甲脸上满是红色液,这护卫嘿嘿一笑,蹭了蹭手上的鼻血说道:“看来你们奉山军也只是嗓门厉害啊!”说着又变掌为刀,一砍对方手腕,长刀滑落,这护卫接住,随手一扔。
只见一道亮白破风而去,犹如飞矢,疾射而去,顿时只听见一声木头炸裂的声音,那飞刀竟然直接洞穿了廊柱,刀柄空中颤抖不停,而刀尖顶在阿三喉结不足一寸的位置,停住了!
阿三吞了口唾沫,突然裆部一湿,他赶忙并住双腿,手上的刀掉落也为察觉。阿三软趴趴的跪倒在地,惊魂未定。
打斗声很快激起附近的更多的藤甲兵,啪嗒啪嗒,走过廊道,将湖心亭围了起来。
其中一个穿着绿色藤甲的汉子,手上拿着鸳鸯钺:“你们这群南唐的杂种,将孟先生速速放了。”
那护卫擎着头,看着对方手上的兵器,若有所思,随即眼中带着几分玩味:“你就是后蜀第一勇士?看不出来原来是个傻大个,来来来,陪秦某练练手!”
符虎:“老子还怕你不成。”磨了磨鸳鸯钺,火花四溅,“老子今天就宰了你的狗头,让你看看老子这后蜀第一勇士是不是盖得!”
“慢着符虎,你不是他的对手!”
符虎不听,大喝一声,头举擎天鸳鸯钺,脚踩日月显星辰。气贯鸿宇,携风裹雨,疾射而上。那自称秦某的男子却是直直站立原地,弯腰抱拳没说话。鸳鸯钺劈到面庞,似乎将往日的腥风都带了过来。
这是杀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符虎停住手上的鸳鸯钺,重重扔在地上,顿止廊道砸出两个木洞。“为什么不和我打?”
秦姓之人摊了摊手,失意自己手无寸铁。符虎:“早说嘛!来人上兵器,你要什么咋就来什么!”
“慢来。”那破布衣衫之人不紧不慢说着,“秦将军,老夫是叫你来作老夫的侍卫,不是叫你和和符将军比武的!”
“是,韩丞相!”秦姓男子恭敬退回一边。
“恕在下直言,丞相先前所说孟某不能答应,这里几千条性命都维系在孟某一身。而南唐主也是位贤明的仁君,可是孟某毕竟是后蜀遗裔,是万万不能答应的、、希望有生之年,能去看看青莲居士口中的地即帝王宅,山为龙虎盘的金陵、、、来人啊,送客!”
“吁——”一声马叫撕破长空。
孟顾听到这声马啸心脏竟是没由头的一跳,他压住呼吸转过身去,问道:“符将军,我不是吩咐过不要出去吗?你怎么这般纵容手下,我不是跟你再三交代,这几日,潭州知州被人劫持,宋朝那位首先想到便是咱们,你怎么、、、”
他望向符虎,符虎难得今日没和他顶嘴,他心脏又是狠狠地一跳,仿佛要从胸膛跳出来。他实在不敢相信,接着他又望向眼前的破布衣衫男子,话没说出口,在看到对方的脸上平淡的神情后,他再也忍不住了,狠狠地将手中的茶杯一扔,砰,瓷片飞溅,像是一闷雷炸响,瞬间的爆鸣让人耳膜一痛。
他掀了掀长衫:“什么时候的事?”
“半年以前。”符虎答道。
孟顾自顾自把玩着筷子,淡淡说道:“你背板了我!”
“是!”
“我草你妈!你,他妈,背叛了,我的兄长,你,背叛了,孟昶!!!”
“我没有!”符虎龇牙咧嘴,狠狠地一拳头轰在栏杆上,又是一声爆响。血淋淋地滴落下拉,他握紧拳头。
“吁”马叫生越来越响了,李洪七,刘奎二人带着兄弟走进了山寨。刘奎远远看见了孟顾,对着湖心亭的长衫男子呼叫道:“孟哥,我们回来了,你要我们抓得人抓回来了,你瞧。”
李洪七也跑了上来,脸色带着自吹自擂的神情:“咱们三年都没动手,没想到动起手来依旧不减当年啊!来人啊,把咱们前梓州太守带上来!”
而站在廊道旁的藤甲兵对着那蓝色官服、昏死的男子投去憎恨的目光,“妈的,杀了这狗贼,亏他还读圣贤书。”
“当年他在后蜀主手下可没沾好处,陛下也一直称之为太傅,给他银子,给他大官,没想到宋军攻破梓州他竟是直接投降了!杀,杀了这狗贼!”
孟顾看着众人:“看来这奉家寨就我一人不知啊,符将军好手段,韩丞相好计谋。”
符虎:“孟先生。”
“别叫我先生!”
“孟先生,你也看到了,兄弟不甘心待在这笼子里,不愿意待在这山沟沟了,每天吃着野菜,穿着破衣,住着破茅屋,关键是、、、兄弟们的仇没报,陛下不能就这么白死了啊!”
“你甘心,我不甘心,兄弟们不甘心。我们已经躲在这奉家山三年了,三年了啊!灭国之仇啊,灭国之仇啊!这世间还有比这更大的仇吗?”
藤甲兵侍卫:“报仇、、、、、报仇、、、报仇”众人举着刀、剑、斧头、棒子等哇哇大叫起来,气势磅礴,声震九霄,湖水之上掀起层层涟漪,经久不绝、、
刘奎走到孟顾的身边,“这、、这是怎么了?先生,难道不是你叫我们去抓的朱石温吗?”
孟顾一声惨笑:“他们都反了!”
“我不信!”刘奎挣着脖子望着四周。
“你不信,开封城里的那位信啊、、、”
赵臻望向四周,大概只能看的见十步之远,再远处就看不清了,墙上虽是点着些火把,但这牢城就像是黑洞一般把光和热都吞没了,显得有几分冰冷,有时候可以听见,从黑暗的牢房里传来阵阵呻吟声,还有老鼠唧唧叫唤的声音,地上脏兮兮的,流着黑水,不知道是尿啊还是水,反正充斥着一股怪味。赵臻原本热切的心情顿时湮灭了,他眯着眼:看来这白脸官营准备把自己一家三口陷在这里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