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生赶到涤尘馆正殿,里面阵阵欢语。雪狼王在殿前当护卫,司蒙站在阶下。
夕生匆匆赶到,雪狼王漫不经心歪倚在门上,幸灾乐祸看着他。夕生想:“群演也没有这样护卫的。”
他演护卫不上心,夕生扮王子却尽责。
夕生踏进大殿,融洽气氛立时绷了。他走到正中,恭敬行礼道:“母亲。”心里恨恨想,雪狼王不肯叫母亲,就支了他来叫。
自从芥隐说,雪狼王是他哥哥,夕生也不知怎么,仿佛不再畏惧他。
萤几初见夕生,是起程那天。萤几只觉他少言寡语,不爱说话,也不爱热闹。上卿萤窗骄奢淫逸,萤几却温和。在她看来,淳齐失了母亲可怜,不必雪上加霜。
她和婉道:“先见过枝离王后。”夕生道:“是。”他向左微揖:“见过王后殿下。”枝离打量他笑道:“都说淳齐俊美,如何低着头,让我们看不着。”
夕生只得罢了礼,站直了向她笑一笑。枝离心想:“菁葵兄弟四个,实在比不上淳齐淳于。”她微然点头:“名不虚传,果然丰神俊秀。”
夕生谨记奚止叮嘱,要夸枝离,因而道:“王后殿下风采夺目,淳齐入殿被光采所摄,竟不敢抬头,失礼了。”枝离微微一愣,随即好笑想:“他自幼失母,又遭父亲冷遇,熬炼的这般逢迎。”
想是这样想,终究好听话入耳顺畅,枝离微笑道:“下榻涤尘馆,住的还习惯吧。”夕生道:“到了东境,心胸也畅阔。岛屿如星,横生云雾,便似仙境。”
枝离呵呵笑道:“你住的惯就好。”她向萤几笑道:“淳齐,淳于。孩子们的名字,有什么出处吗?”淳于立在母亲身后,听了心想:“她明知我母亲是续后,淳齐并非亲生,却要问这个。”
萤几却不多心,笑道:“这事原有些说法。”
枝离听她愿讲,好奇道:“王后请说。”萤几道:“三十年前,北境有奇人,能说异谈,叫做酒情生。听名字,便知道他是爱酒的。偏生北境粮紧,哪有余力卖酒。可越是这样,酒情生越不肯离开北境。若有人肯破费,赠他一壶美酒,他便说一段,能解送酒人最大烦恼。”
枝离笑道:“北境有这等奇事,请姐姐快讲。”萤几微笑四顾,淳于、菁莲,连同夕生都愣愣听着。她笑道:“王上一日得闲,便着人请了酒情生,赠他美酒,请他解心头烦恼。”枝离插口道:“厚王殿下的烦恼是什么?”
萤几笑道:“我那时还未入王殿,并不知他的烦恼。酒情生喝了美酒,讲了两个段子。举案齐眉,之子于归。”枝离问:“段子怎么说?”萤几却道:“王上没说。提这事是在淳于出生时。王上想起旧事,于是说,他既叫淳齐,这孩子就叫淳于吧。”
枝离听了半咸不淡的故事,既没情节,又没意思,一时做不得反应,只得笑笑。
夕生却想:“举案齐眉是梁鸿孟光的故事,之子于归却出自《诗经》。这个酒情生,难道是我们那里的人。”他心下惊疑,垂目不语。却听菁莲问道:“王后殿下,酒情生还在北境吗,我也有些烦恼,想赠他一壶美酒,请他讲一段排解。”
萤几笑道:“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自我入了王殿,不再听说他的事。”菁莲微有失望,枝离抓了话缝便道:“你这丫头,能有什么烦恼。”菁莲会意,脸上飞红,抚了裙子不说话。
萤几却没心机,温和道:“菁莲到了嫁龄,自然有些烦恼。”枝离笑道:“话是这话,可我却舍不得。”萤几心想:“王上千叮万嘱,叫淳于定下奚止。若非如此,菁莲也不错。”
她看了看夕生,又不便开口。嫁娶延嗣是部落大事,且不说厚王意思拿不准,即便北境愿意,只怕枝离看不上淳齐。她心下微叹,只能不说话。
枝离本是试探,见她不接话,便知淳于无意东境。她立生不快,暗想:“你们星骑再强,也要过日子。东境虽不如南境,也比你们不毛之地要强些。奚止给了淳齐,西境并无王女,我们菁莲能瞧上淳于,也算得下嫁,如何这等不懂事。”
她心里想的,便摆在脸上,转瞬挂了脸。
菁莲见了,忙笑道:“母亲,你来拜访贵客,原是有要事。闲事说得兴起,却把正事忘了。”枝离勉强一笑:“你不说,我真是忘了。王后初到东境,明晚操办了佳宴,要为王后和殿下们洗尘。”萤几客气道:“东苍天好客重礼,真是处处周到。”
枝离再无话,起身冷淡一礼:“王后殿下路途奔波,早些歇着,我就不打扰了。”萤几亦起身,还礼道:“王后慢走。”又说:“淳齐,你送一送。”
夕生领命道:“是。”枝离更是不快,心想:“只叫淳齐送,不叫淳于送,仿佛淳于是块宝,生怕我给吃了!”她淡然一笑,不再多话,带了菁莲自往殿外去了。
菁莲跟了母亲跨出殿外,一眼便见雪狼王倚着柱子望天,听了声音方才回身,勉强站得直些。枝离不快瞅他,暗想:“北玄天都是怪人,护卫不像护卫,王子不像王子。”她发句牢骚,并无出处,一不小心真相了。
菁莲心想:“他是护卫,却又不像护卫。北境的两个王子,都不及他神气。”她盯着雪狼王,雪狼王黑眸一闪,也看着她。菁莲这回真脸红,匆匆低头跟着母亲去了。
走出三两步,她忍不住,飞快回身瞧瞧。正撞上雪狼王也在看她,见她突然回头,嘴角微提,冲她笑笑。菁莲心里碰通乱跳,暗想:“他若是王子,我必定向母亲提去。”
可他是乙等护卫。王女下嫁护卫,总不能从她开了先例。菁莲满腔抱负,也不能在护卫身上实现。她又惋惜,又惆怅,不甘心,却也无奈。
枝离走了,正殿安静了。
淳于道:“母亲,枝离王后真有趣。”萤几向榻上歪了歪:“我也是初次见她。听你王父说,她热情好客,喜欢热闹。”淳于道:“我看她来时热情,去时冷淡,母亲是不是开罪了她?”
萤几奇道:“开罪?不过几句闲话,何来开罪。”淳于笑道:“舅舅说你人善好欺,真是不错,开罪了人,自己且不知晓。”萤几不在意:“别听你舅舅瞎说。我身是王后,谁会欺负我?”淳于便问:“那么王殿里的侧妃呢,王父的宠妾呢。母亲也不防备?”
萤几一抹嘲讽,一闪即逝,捏弄襦衣上的淡银滚边,不再开口。淳于挤在她身边坐下,小声说:“母亲,临来时王父长篇大论,说的儿子糊涂,他究竟何意。”萤几笑道:“他要你有些眼色,设法叫南境把奚止给你。”
淳于听了,先嘘了一声,三步赶到殿外,看着雪狼王倚柱望呆,便微咳一声。雪狼王转脸看看他,笑一笑,方才起身行礼:“二殿下。”淳于笑道:“宫正大人,哥哥送枝离王后出去了,你如何还守在这。”雪狼王忙不迭道:“结束了吗,小的不知,还守着呢。”
淳于笑道:“宫正大人,哥哥离不了你,委屈你扮了星骑护卫同赴东境。我们却是知道,我看,日常里你不必当值了。”雪狼王一笑,夸张着一揖到地:“多谢殿下,小的知道了。”
说罢了,扬长自去了。淳于脸上笑仍挂着,慢慢凝固了,盯着他黑袍微摆,转进后院。
他调整心绪,再入正殿,关了门,走到萤几身边坐下,道:“母亲,哥哥知晓此事吗?”萤几苦笑:“他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南境便是公然推婚,他也不便说什么。”淳于道:“我只怕他心有不甘。”他起身走了几步,又向萤几道:“早先听舅舅说,王父曾向南境传书,想叫盛王开口,推了哥哥的婚约,把奚止许给我。”
萤几道:“这事我也听过。南境没同意,只说奚止不情愿。”淳于皱眉道:“奚止不曾见过哥哥,为何不情愿。”萤几沉默一时,淡淡道:“南境王后同他母亲交好,也许念旧情。”淳于便说:“这回奚止还是不情愿,如何是好?”
萤几望望他:“要我说,这事勉强不来。你尽力而为,奚止若喜欢你,相悦和美,也算一段佳话。她若不喜欢你,喜欢你哥哥,你硬娶回去,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说多么难受。”
淳于微叹一声,冷了面孔看他母亲,情知与她商议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