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小山起身道:“不早了,你回去睡吧,我也要睡了。”艾米答应着,笑眯眯道:“亭姐明天会过来。”
欧小山一怔:“亭姐,她来探班吗,没和我说呀。”艾米嗔道:“她想和你说呢,你一晚上不知去了哪,还是我打圆场,说卓导找主演们对剧本。”
欧小山笑着摸摸她的短发:“亏我叫你染了葡萄紫,这颜色真好看。”艾米晃晃脑袋:“刚染了不习惯,洗了几次,颜色沉下来,觉着好看呢。”欧小山撇撇嘴:“你呀,以后就得听我的。”
艾米亲热挽着她:“是,是,是。小山姐说什么都对,说什么我都听。”欧小山的心情好了些,偎着她往卧室走,门铃却丁东一响。
欧小山奇道:“这么晚了,会是谁?”艾米跑去看看,回头小声道:“何夕生!”
欧小山刹时又酸又甜,又期盼又害怕,转眼小性子又冲上来,咬了唇赌气说:“就说我睡了!”
艾米答应着开了门,夕生见了她仿佛意外,客气道:“小山姐在吗?”艾米笑道:“何老师,小山姐睡了,有要紧事吗?有我去叫她!”
夕生赶紧道:“别叫了,让她睡吧。晚上背台词的,剧本落在咖啡厅了,我给她捎来。”
艾米接了剧本:“多谢您。”夕生摆摆手:“你们休息吧,我走了。”
艾米关了门,捏了剧本送过来:“就是送剧本的,你晚上和他在一起啊?”她吸吸鼻子皱眉:“这剧本怎么一股糊味,还湿乎乎的。”
欧小山劈手夺了:“快去睡觉吧,我一会也睡了。”
艾米替欧小山关了灯,蹑脚出门,带妥了又推了推,确认门锁好了。她松口气,掏出手机看了看,转身搭电梯下到一楼,绕到后门出去。
后门和古城高墙间有道两人比肩的暗巷。高墙挂着电网,防着游客不买票翻进去。巷子里很黑,也没有路灯,艾米凝目细看,巷子尽头站着个人,他正在抽烟,红烟头一明一灭。
她三步并两步赶过去,小武听见脚步声灭了烟,回脸冲她一笑:“来了。”艾米笑道:“小武哥,有什么事还要见面?”小武道:“亮哥问你,秦亭明天到丽江确定吗,几点的航班,剧组发车去接吗?”
艾米说了时间,又道:“没告诉剧组,悄悄来的。”小武笑道:“亮哥猜得不错,是为了汪导来的。”
艾米睁大眼睛:“她想让小山姐上汪导的戏?”小武冷笑道:“现放着黄嘉雨,为什么要用欧小山?用也是配角,我猜她不为这个。”
艾米问:“那为了什么?”小武笑一笑:“是为了英寒。秦亭想把英寒挖过来,用这个当谈价的筹码。”艾米道:“那不是和亮哥抢?”小武点头道:“所以你很重要,秦亭那里一举一动,你都记着告诉我。”
艾米郑重点头:“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小武随意着问:“欧小山这一段挺好吧。”艾米笑道:“她就是秦亭手里的算盘珠子,拨上去了,她就不敢掉下来,她不会对亮哥怎样。”
小武笑道:“要不是贴着亮哥炒绯闻,她也没有今天。”艾米嗯一声,忽然说:“不过她今晚好像和何夕生在一起。”
小武一愣:“何夕生?单独吗?”艾米摇头:“不知道。她没带我,又不接电话。刚她要睡了,何夕生来还剧本,我才猜着的。”
小武自语道:“何夕生……”艾米啊一声:“对了,那剧本一股焦煳味,像是在哪烧过,还湿乎乎的。”
小武狐疑着问:“焦煳味?”艾米笑道:“我听何夕生的意思,是在咖啡厅对剧本呢,也许是咖啡煮糊了。”
她轻快着说:“小武哥,没什么事我走了。”小武道:“你去吧,有事电话联系。”艾米答应了,又问:“小武哥,你路子熟,知不知道哪有玉石市场?”
小武正擦打火机点烟,火苗燃着却忘了烟,静静看着她。艾米解释道:“欧小山叫我问的。她晚上在屋里研究呢,还问我云南产不产古玉。”
古玉,焦煳味的剧本,一晚上不知所终,和何夕生在一起。
小武古怪着一笑:“我也不大懂,明天打听了发消息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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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的身影消失,小武拉上风帽,躬身走出暗巷。
他经过五光十色的霓虹,一路往南。走了二十多分钟,闪进海房大酒店。
海房大酒店1608房间,赵梓亮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一套青瓷茶具出神。小武用房卡打开门,匆匆进来:“亮哥。”
“见到艾米了?”
“见到了。秦亭明天早上六点到丽江,没要剧组接。”
赵梓亮一笑:“来的够早的。”小武坐进小沙发:“亮哥,秦亭把英寒搞定了?”赵梓亮漠然摇头:“英寒和林双签了五年,现在毁约损失大。除非秦亭拿出实在的,英寒不会傻。”
小武道:“英寒是林双带出来的,闹崩了传出去,对他也没好处。”赵梓亮道:“林双捆着英寒给何夕生上戏,英寒恨她呢,星野用何夕生就这样弄的。”
他轻蔑一笑:“卓妙眼瞎,同意用何夕生,否则林双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鼎星能受她要挟,男演员多了,非得用英寒吗!”
小武道:“何夕生真是有狗屎运,林双对他够用心的啊。”
赵梓亮脸色微沉。何夕生的眉眼在他脑海闪动,二十九岁,青春还留着尾巴,又添了岁月的沉稳。
人比人气死人。赵梓亮越来越不偶像了,何夕生剑走偏锋,演男二磨得他宜古宜今,不受戏路拘束。
赵梓亮沉了脸问:“客栈那里没事吧。”小武道:“就烧了小平房,别的没损失。亮哥放心,登记用他们的名字,查不到我们。”
赵梓亮沉吟道:“汪导安置好了?”小武道:“乘乱接出来,送去束河了。要说还亏了姜奚止,她不肯,出这意外也落不下把柄。”赵梓亮哼一声:“她就是最大的把柄!”
他寻思了想:“弄个什么事能钓住她?”小武道:“我看她并不想入这行,她想的是古玉!”赵梓亮默然点头。
小武坐他近些,小声说:“亮哥,有件事我琢磨着奇怪。”赵梓亮看他道:“你说。”小武把艾米说的事讲了,又道:“亮哥,她一晚上同何夕生在一起,剧本又焦又湿的,还问古玉……”
赵梓亮一机灵:“你是说,躲在屋里的是她和何夕生?”小武道:“我不敢肯定,可这也太巧了。”
赵梓亮沉着的脸完全挂了下来。小武小心说:“亮哥,她叫艾米打听玉石市场。”赵梓亮却不作声。
沉默持续很久。赵梓亮道:“总觉得这火起得怪。”小武附和着点头。他看了看小武:“我的事,看来是藏不住了。”
没等小武说话,门铃忽然响了。小武走去看看,回过身却眼神古怪:“是姜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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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生还剧本没见到欧小山,说不上是轻松还是失落。
还剧本是借口。他可以视如不见,或者等欧小山来拿。夕生并非没遇过异性示好,换了别人,他是不会找去的。
他今晚义正辞严教育欧小山,想想都心虚。明星看上去万千宠爱,说穿了是市场的一枚棋子。
别说欧小山,即便是他,假如公司替他定了炒作的路子,他真的有勇气私见记者对着干吗。
他做不到的事,又何必要求欧小山。
说到底,还是感情在作祟。他给不了欧小山想要的未来,就像他没本事让黄嘉雨成为影后。
夕生自认是普通人,他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他想活得简单点,有戏拍就接,没戏拍了,他就回家乡,接妈妈的班,在戏曲艺校带孩子们。
黄嘉雨不能理解,欧小山想必也不能理解。夕生不希求理解,只是不想触碰感情,徒留伤心。
他慢慢睡着了。梦里,有一片白茫茫的森林,弥散着白雾,没有人,没有声音,也没有尽头。
夕生努力向前走,可他走不到头。他耐不住大喊:“有人吗?”声音憋在嗓子里,他叫不出。他在梦境里挣扎着,猛得醒了。
五点四十分。天空是暗沉的蓝色,启明星闪亮在天际。
他冷汗淋漓坐起,仍被梦境困着,腿软的没力气。
进了洗手间,冰凉的水让他舒服很多。水声哗哗,他伸指尖插进水里,流水成了冰柱,哗哗声消失了。
“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不可求。”夕生轻声念着,扑得击碎冰柱,堵在水管里的水哗得喷了出来。
六点半,他去用早餐。早餐供应比别处提前半小时,有游客要早起上玉龙雪山。
今天剧组八点发车。片场设在木府,古城严控车辆,赵梓亮和欧小山租的保姆车不能进古城,必须跟车。
化妆间门开着,化妆组开始工作了。夕生走到门口,敲敲开着的门:“早上好!”
没有别人,只有姜奚止。她曼妙的身影有些孤独。夕生挤出微笑:“早。”奚止点了点头,指着化妆镜前的椅子:“坐。”
夕生想,她看上去不善言辞,也不熟稔交际,这和夕生很像。夕生很“宅”,喜欢独处。除了周泉,他并没有更多好友。
君子之交淡如水,夕生安慰自己。然而资源、片约、奖项,还有很多很多,往往产生于醇如酒的交往。
奚止给他围上化妆布,检查他的皮肤,冰凉的指尖点在他脸上。经过昨晚,夕生对她有些亲近感,冥冥中,他认为他们才属于同一个世界。
“昨晚你怎么走的?”夕生半闭着眼睛问。奚止道:“起火了,乘乱跑的。”夕生小声说:“我以为你会救我们。”奚止淡然道:“你能逃出来。”
“为什么?”夕生躲开粉扑看她,他的瞳仁很亮,一瞬不瞬盯着奚止。
奚止道:“你进小屋是子规带的路,你听见它叫你了?”夕生愣了道:“子规?那只小鸟?”奚止点头:“子规人言,只有仙民能听见,欧小山听不见,因为她是留民。”
“什么仙……什么留……”
奚止道:“我们是仙民。欧小山是留民。”她手指一划:“他们都是留民。”
夕生傻了一会:“我听不懂。”奚止问:“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就没感觉吗?”夕生承认:“我是有一点点。”奚止道:“那就行了。”她的粉扑接近夕生:“你为什么会在这。”
“那我应该在哪?”
“在大结界的另一边。”
“哪儿?”
“你……不知道大结界?”
“……我不知道!”
“没人告诉过你?”
“没有!”
奚止没了话,默然看着他,良久问:“你怎么到这来的?”夕生奇道:“我生下来就在这,记事起就在这。不,我不是说我生在丽江啊……”
奚止打断他:“那我告诉你。”
她拧开一管口红,在镜子上涂了四个小红棍,上下左右排列着。“这是我们仙民生活的地方,四极。”她说着,指尖沾了淡蓝的眼影,涂在四个红棍中间:“这片蓝色的,住的是留民,就是我们现在这里。”
夕生看不懂,嗫嚅问:“什么意思?”
奚止点着小红棍和蓝眼影:“这中间隔着大结界,仙民来不了这里,留民也去不了四极,你懂吗?”夕生努力思考:“你是说,世界之外还有世界,我们之间隔了张膜?”
奚止问:“膜?”夕生走到微波炉边抄起隔热膜,撕开示意道:“膜,就是这样,透明,很薄。”奚止半晌道:“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夕生颓然放下手:“仙民不能来这里,你为什么在这?”
这屋里飘着奚止的异香。夕生问了这句话,异香变了,泛着草木涩腥气,渐渐浓得难闻。
夕生看着低头不语的奚止,小心着问:“怎么了?”
奚止没说话。渐渐的,涩腥气又淡去了,沁人心脾的清香再度弥散。奚止掏出赤璋,诚恳看着夕生:“我不知道怎么穿过结界,也许和它有关。”
她求助着说:“我能找到的仙民就是你。你能帮我回去吗?”
夕生指了指赤璋:“你不能用它再回去吗?”
奚止摇头:“所有办法我都试了,没有用。”夕生回想着说:“你昨晚说,还要找到一块古玉?”奚止道:“我猜的,也许每块玉只能用一次。”
她流水般的说下去:“苍璧、黄琮、青圭、白琥、玄璜,赤璋,每块玉只能用一次。”
夕生道:“你说慢一点,我听不懂。”奚止停了停,又说:“一共六枚玉,我用了一块,还剩下五块。我要找到一块,随便哪一块,让我试着回去,你明白了吗?”
夕生明白了,可他觉得不对。
“只能用这六块玉穿过结界吗?”
“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
“这种玉每样只有一块吗?”
奚止道:“你听过女娲补天吗?”夕生何止听过,他的台词就在女娲补天里打转。
“听过啊,怎么了?”
“不周山倾,天裂,黑水猛兽到了人间,女娲娘娘炼石补天,断神鳌四足代不周山支撑天地。可是天能补,猛兽却收不回。女娲娘娘飞天前,滴灵血造出仙民。”
“……仙民能对抗猛兽?”
“是,就像你昨晚看见的,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昨晚,子规人言,山茶开落,凭空出现的樟木箱子,还有……
夕生脱口而出:“火是你放的!”
奚止点头:“是。”
夕生瞬时恼怒:“你为什么放火,我和欧小山在箱子,你要烧死我们吗?”
奚止很平静:“我说过,你们能出来。我只想看看你的术法。我看到了,是冰雪术,你应该是北境玄天部的人。”
夕生怒气未平:“假如你猜错了,假如我就是普通人,那么大的火,就算不烧死也要重伤!”
奚止道:“我有把握。”
夕生问:“什么把握?那只鸟告诉你的?”
奚止摇摇头,带着悲悯注目夕生:“你的眼睛是绿色的。”
夕生不听妈妈的话,嫌美瞳麻烦,进了剧组从没戴过。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穿过来撞了你们,赵梓亮,欧小山,还有你。”
“你是那天晚上穿过大结界的?”
“晚上,你的眼睛特别绿,没人告诉你吗?”
“……,你找赵梓亮进组做化妆,为了确认我是仙民。”
“是。”
“那黑灯笼客栈呢?是你事先安排好的?”
“……小武来找我是个意外。”
夕生开始不耐烦:“你把事情说清楚点。”
奚止安静了一下,缓缓说:“不管你怎么到了这里,你总要知道,你应该属于哪里。”
她开始说一个故事。
“没有大结界之前,仙民和留民在一起。仙民少而留民多,我们拼尽力量,也保护不了他们。与恶兽斗了数万年,被残杀吞食的仙民不计其数。恶兽得了灵血,渐渐能化人形,语人言。”
夕生静悄悄听着。阳光穿进窗户,闪着麟麟金光。
“恶兽渐渐进化成兽族,仙民更难抵抗。祭法黑鱼烛照叩请上天,女娲娘娘降下四神兽,助仙民对抗兽族。”
夕生轻声说:“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奚止摇摇头:“青翼龙、白螭虎、炎天凤、墨麟龟。”
她的神色端肃,像在说一件很神圣的事。夕生想,还是一样啊,不过换个说法。
“四神兽力战七日七夜,虽是遏阻了兽族,终不能尽灭。它们飞升星宿,布下大结界,隔开仙民与留民。结界不可破,不可穿越。自此,仙民与兽族势均力敌,相持了几万年。”
夕生问:“说完了?”
奚止举起赤璋:“神兽飞升,留下信物,仙民分作四部各守一极,得信物者为部落王。赤璋,是南境炎天部的信物。”
夕生道:“那你是部落王了?”奚止静默一时,平稳道:“我也不瞒你,我是炎天部王女奚止。”